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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过秀才,中过探花,当过满清朝的四品大员,跟康有为、梁启超、黄兴是好友,和齐白石、汪精卫、蔡锷是同学。
怂恿袁世凯称帝,赞成孙中山共和,北伐时说毛泽东能得天下,晚年却做了杜月笙的师爷;皈依过佛门,参加过国民党,最后在周恩来的批准下,加入共产党。
他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也是饱受争议的一生:被骂走狗、 汉奸、叛徒、帝制余孽、投机分子,但他不以为然、我行我素,历经满清、洪宪、民国、共产而不倒,他才是真正的民国不倒翁,人脉第一人。
他叫杨度,字皙子!他的传奇告诉你,人脉不是混圈子,才华才是人脉的基础。
杨度与王闿运
1895年,21岁的杨度高考失败,卷起铺盖,失魂落魄地从帝都回到了湖南老家,准备复读再战。为此,他专门拜了个高考名师——王闿运!
老王是朵奇葩。不嫖也不赌,但身边常年跟着一个老妈子,年纪大、姿色也不行的那种,白天给他端茶倒水,夜里给他说话暖床,背后一戳人骂了他几十年,他全当没听见。
年轻时,劝顾命大臣肃顺杀掉慈禧,肃顺不听,没过几天,就被慈禧一锅粥给端掉,拉到菜市口,砍了!后来,他又跑去曾国藩的军营,怂恿曾国藩自立为帝,可惜曾国藩没那胆量。
说老王是高考名师,一点没错。他有三门绝学,第一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夏寿田学了去,中了榜眼,全国第二,比现在某省某市的高考状元牛逼多了。
第二门,特长生速成指南,齐白石学了去,老齐都三十多岁了,王闿运硬是把他从木匠培养成了全国知名画家,一幅画就几千万级别的那种。
第三门,帝王学——老王的看家本领。却至今没有传人,不是不传,是没一个人上得了他的眼,但杨度例外!
老王问杨度:“我这有三门学问,一是功名之学,二是诗文之学,三是帝王之学,不知你想学哪一门?”
杨度问:“何谓帝王之学?”
老王说:“帝王学,就是驭龙术,这个最难。物色非常之人,设计非常之谋略,建立非常之功勋,既要号令得江湖、又要坐镇得庙堂。一般人,我不会浪费时间,教也教不会!”
杨度说:“难的才有意思,我要学帝王学。”
老王说:“你想清楚了?帝王之学是大学问,搞得好,功成名就,入凌烟阁,上封神榜;搞不好,身首异处、毁家灭族!”
杨度说:“倘若能成就一翻事业,虽不得善终,亦心甘情愿!”
这一年,杨度的野心和英雄主义,被彻底激发,他不想做埋首功名的利禄之辈,也不想做稳妥清高的江湖名士,他要坐镇庙堂、他要号令江湖、他要做拯救中国的救世主、帝王师。
几年后,杨度写了那首著名的《湖南少年歌》,算是对他最好的注脚:“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
萧子升说:“中华民国建立不到半个世纪,在这段时间之内,就有两个人要推翻它,并且都成功地实现了他们个别的计谋,奇怪的是,这两个人竟然都是湘潭人。其中一个是杨度,另外一个是毛泽东。”
这一年,毛泽东才2岁。
齐白石
杨度与孙中山
1898年,杨度卷起铺盖,再次进京高考。这次,他踌躇满志,非中不可。然而,他又落榜了,倒是他的同学中了探花。
落榜后的杨度,觉得复读无望,准备去国外镀金。老师不同意,他非去不可,那是历史的趋势,一纵即逝,他不想后悔。
1902年,杨度搭上开往日本的破船,进日本法政大学,专攻法学,同班同学有汪精卫、胡汉民、朱执信,后来都是赫赫有名。
最重要的是,他遇到了孙中山,那个造反专业户,最爱吹牛皮,外号大炮。
孙大炮主张民主共和,杨度主张君主立宪,本来不是一条道上的,但杨度在日本的名气很大,是留日留美学生的总代表,学问、人脉、威望都有的那种。孙大炮想拉拢他做小弟,一起造反。
孙中山去找杨度,想说服他。据说,两人谈了三天三夜,觉都没睡,开着大门,你对着我,我对着你,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唾沫星子乱飞,从耶稣到孔子、从小脚到鸦片、从辫子到鞠躬……
三天后,谁也没说服谁。孙大炮有他的理想,但杨度也有他的理想。
最后杨度拉着大炮的手发誓说:“度主张君主立宪,吾事成,愿先生助我;先生号召民族革命,先生成功,度当尽弃主张,以助先生。”
大炮说:“一言为定!”
孙中山
杨度与张之洞
1902年,杨度曾回国一次,不久收到湖广总督张之洞的邀请,约他面谈。杨度受宠若惊,毕竟他当时名声还没完全打起来,求之不得。
谁知道等他屁颠屁颠跑上门,宾主寒暄不到三句,张之洞就对着他厉声呵斥起来:“据说你在日本经常发表攻击朝廷的言论,你可知罪?!”
杨度不惧:“晚辈只忠于中国,而非一人一姓的国家。况且现在是国难当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变则通,不变则亡。晚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听罢,张之洞脸色变得比什么都还快,直接保荐他去参加明年的经济特科考试。而这场考试的主考官也正好是张之洞。
1903年,春季特招,杨度已经在上面摔了两个跟头了,不想再有第三次。这次,张之洞直接点了杨度做榜眼,不给状元,是怕他骄傲。
不过,这个榜眼只做了十二天。
官场总是这样:有人做事,就会有人作梗,哪怕没梗,也会造个梗出来。考第一的叫梁士怡,梁是梁启超的梁,怡是康祖怡的怡(康有为原名康祖怡),两人都是朝廷的一级逃犯,是慈禧老佛爷做梦都要杀的人。
有人说,张之洞取个“梁头康尾”做状元,是诚心来恶心老佛爷的。
慈禧一听,震怒:“好你个张之洞,竟然提拔起康梁余党了?!除名,都给我除名,通缉,都给我通缉!”
本来也没杨度什么事,但又有人出来作梗,说杨度是哪哪学校出来的,那地方的人多造反分子,杨度肯定也不是好鸟。
杨度也被通缉,做了十二天的榜眼,就这样飞了。这样的大清帝国,不亡才怪。
张之洞
杨度与袁世凯
整个近代史,就是一场百米赛跑,只能跑,不能想,再好的改革也容不得时间的追赶,枪杆子才是真理,就看谁的火药多,谁的速度快。
1912年,孙大炮跑赢了大清朝,大清朝倒了,孙中山做了总统;后来袁世凯又跑赢了孙大炮,孙大炮辞职了,袁世凯做了总统。
杨度看好袁世凯,是他想要找的那个帝王,是那个能够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人。袁世凯叫他皙子,他叫袁世凯慰亭兄。
武昌起义爆发的时候,杨度就跑到袁世凯的老家,做起了幕僚。大清朝请袁世凯出山,镇压起义,袁世凯蠢蠢欲动。
杨度对袁世凯说,别着急,再等等,筹码太低。
果然,几天后,清朝又来请,给官、给兵、给钱,军队任由调遣,所有能给的都给,袁世凯笑了,带着杨度、钱和北洋军,哗啦啦就返回来,把大清朝的小皇帝逼下了龙椅。
袁世凯想做皇帝,杨度想做皇帝的老师,两人一拍即合。1915年12月12日,在杨度等人的怂恿心下,袁世凯登基做了皇帝。
没几天,全国通电独立,宣布解除与袁世凯的关系,起兵反袁。81天后,袁世凯宣布退位,皇帝我不当了还不行,我做总统总可以吧。
大伙说,不行,总统你也不能做了。三个月后,袁世凯在身败名裂中死去,据传,临死前,袁世凯说了句话:“杨度害我!”
袁世凯
杨度也成了走狗、帝制余孽,臭名昭著,连他的好友加亲家梁启超都写信骂他:“下贱无耻、蠕蠕而动的嬖人!”
但杨度就是杨度,永远是那副高傲的模样:“我们倡助帝制,都是为了救国,问心无愧,还怕什么人言。即使仅仅以“走狗”二字而论,我自有傲骨,何来“狗”说?我立场坚定,何来“走”说?一派胡言!”
有人问杨度,既然袁世凯这么不济,你为什么还要继续拥护袁世凯称帝?既然帝制这么不得人心,为什么还要死死抱住君主立宪不放?
杨度说:“非立宪不足以救中国,非君主不足以成立宪。”
袁世凯的葬礼上,杨度送去挽联:共和误民国,民国不误共和,千载而还,再平此狱;
明公负君宪,君宪不负明公,九泉之下,三复斯言。
说白了就是,袁世凯你给我听好了,宪政没错,帝制没错,我也没错,错的是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张建伟在《老中国之死》中说:“他(杨度)决非为‘复辟封建制’而出头露面。他是在共和思想拒绝应对的地方慨然出场。他所犯的唯一错误是:他失败了。”
历史从来如此,只以成败论英雄。
杨度与周恩来
复辟失败后,新上任的总统黎元洪发布帝制祸首通缉令,杨度列名头号通缉犯,他不得不拖家带口躲到天津租界避难。当整个政府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他朋友,很快他就得到了赦免。
次年,张勋和康有为攻入京城,扶溥仪复辟,请杨度入京,他只回了句:“所可痛者,神圣之君宪主义,经此牺牲,永无再见之日。度伤心绝望,更无救国之方。从此披发入山,不愿再闻世事。”
杨度坚决不去。赦免后的杨度,来到了南京。他的老友孙大炮找他:“杨兄,你是否会履行你的诺言?”
杨度说:“一言为定!”
就这样,杨度成了孙中山的助手。孙中山被陈炯明所困,他去当了一回说客,为他解围,他加入了国民党,他跑到“狗肉将军”张宗昌那策应北伐……
可惜,奔走呼号,换来的还是军阀割据,战事连绵,北伐之后迎来的是党内清算,白色恐怖。
浊世之中,多的是满口救国、两手屠刀的军政要人。
看来看去,上海“又侠又儒”的黑帮头子杜月笙倒格外顺眼了。因此,他跑到上海做了杜的门下清客。
1929年秋,反赤运动热火朝天,白色恐怖铺天盖地,他倒好,临老临老了还大大反动了一回——加入共产党,为他们做线报。
因为他来头太大,一般人镇不住,直接由周恩来单线领导了。从帝制余孽到国民党员,再到投靠杜月笙,最后成为“赤匪”。
他的政治立场太过多变,很多人骂他“朝三暮四、寡廉鲜耻,活脱脱的政治投机分子”。
他脾性不改,直接呛回去:去你×的投机!老子是白色恐怖闹得最凶的时候入的党,投机有我这么投机的吗?!
1975年冬天,病重的周恩来仍然念念不忘杨度,嘱咐文物出版社社长王冶秋,重修《辞海》要客观评价杨度:“他晚年参加了党,是我领导的,直到他死。”
周恩来
对杨度而言,被人骂了这么几十年,这点名声,他早已不在乎了。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先是送走了一生以革命为念的孙大炮,一副挽联只叹坚忍之心:
“英雄作事无它,只坚忍一心,能成世界能成我;自古成功有几,正疮痍满目,半哭苍生半哭公。”
他们同为救国,结果帝制无望,革命变质,没有一个是真正成功的,哭公哭苍生,又何尝不是哭自己?
然后是他昔日的同道中人梁启超,再一副挽联满纸追忆,不念旧隙:“事业本寻常,胜固欣然,败亦可喜;文章久零落,人皆欲杀,我独怜才。”
当年他和梁启超的交情是怎样的“天下至好”,后来又是怎样的演变成政敌,都不重要了,知交半为鬼,唯余一声叹息。
只是梁启超后来及时抽身政坛,埋首故纸堆,终成一代学问大家。而他,只落得一个投机政客的声名。
王闿运去世后,他的身边人周妈撰了一副挽联: “忽然归,忽然出,忽然向清,忽然向袁,恨你一世无成,空有文章惊四海……”
其实也是杨度一生的写照。
杨度的后人杨友麒说:“我也有点可惜杨度,从才能上讲,他不比梁启超差,但他把自己的才学很多浪费在政坛上了。他本身又不是当官的料,他是一个书生,书生就干书生的事多好。”
他肯定不会同意这种说法,国家正当危难之秋,生民麻木愚昧,上位者只求自保,救国不靠书生还能靠谁?书生不争权夺势又如何治国救民?
书生参政没有错,他也没有错,唯一的错误是,他失败了。
杨度与鬼
杨度这一生,拿过举人;参与过公车上书;当过满清四品;和康有为、梁启超、黄兴是好友,跟汪精卫、蔡锷、齐白石是同学;怂恿袁世凯称帝;赞同孙中山共和;营救过李大钊;是杜月笙的师爷;入过佛门;加入过国民党;最终经周恩来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经历之复杂,交际之广泛,很难有人能出其右。
他这一生,既是书生、才子、书法家,又是宪政专家、政客、帝王师、纵横家和爱国者,才能之高,身份之多变,举世罕见其匹。
孙中山和保皇派争得最激烈的时候,他坚持的是宪政;民国初年,袁世凯臭名昭著,帝制被骂成狗的时候,他坚持的还是宪政;袁世凯称帝,好友梁启超退出政坛,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下贱无耻”,同窗蔡锷发起护国战争,掉过枪头对准他,同年梁士诒在袁世凯手下混得风生水起,春风得意,他却屈居闲职,他坚持的依然是宪政;毫无疑问,中国君主立宪的代言人和权威,非他莫属。
直到后来的断然出家和冒着风头加入中共,他的人生,永远是如此的特立独行,如此的敢于逆时代潮流而行,如此的睥睨众生。
而人生从来不是仪仗队,不需要走出相同的步调。勿以成败论书生。
1931年9月17日,九一八的前夜,他毕生为念、多灾多难的国家即将迎来史上最为猛烈的一场暴风雨,而他却在上海租界安然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无暇顾及了:我的大限已到,职责已尽,该换岗了,“医民救国,继起自有后来人”,下一轮的战场就交给你们了。
杨度晚年在上海与家人合影
杨度的一生,和孙中山、袁世凯、梁启超、周恩来、杜月笙等风云人物都有交集。
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这些大人物对他的态度也各有不同。
或许,他们如何对待杨度的态度,出于政见,出于时局,出于利益的考量。
但杨度却只考虑一个问题:自己的内心。
无论别人怎么对待杨度,也都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的才华。
拉拢他,是因为他有才,对自己有用;恨他、骂他,还是因为他有才,对自己有威胁。
杨度传奇的一生的传奇,告诉后人一个道理:所谓的人脉,并不是大家以为的混圈子。
而是自修。
一个人如果自带光芒,自然就能吸引很多人靠拢。哪怕是黑暗,也会自动让却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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