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画随想(周建设)
近来听人谈画,一开口无非讲些功力之事。殊不知中国画的要求,不仅仅在乎功力到家,而在乎功力之外,还有所要求,所以说:功力虽然是重要的,但却不是主要的。主要在借图以表达作者的意趣和情性。当然在有一定的技巧功力是不能表达情性意趣的,好比登楼,总是要借助扶梯,否则上不去,可是一者是手段,一者为目的,不能把手段当作目的,尽是纠缠在扶梯上,忘记了登楼。
画无定法,古来许多好手,都能推陈出新,不为陈法所拘,才显得矫然不群,古人有言:“忘足,履之适也,”我也以为:“忘法,画之适也。”
作家就是要:“适意”。如若为其他目的所约束牵制,成羁绊,就难以适意。故不能以自已的意志硬来要求别人。
凡画家要有真性情,不作为伪君子或道学先生,必如是而后可与论画。
画岂能幅幅皆精妙乎?精选者不过十取二三,今工艺家幅幅都好,故幅幅皆平庸也。
中国传统画很推重书卷气,若匠气、市气、村气、伧气、羁气、江湖气、门客气、酒肉气、脂粉气,都不为所取。
昔人论赋有云:“尚才不如尚品,或竭尽雕饰以夸世媚俗,非才有余,乃品不足也。”余谓此语可以通画。
画如只有功力,毫无性灵天趣,则犹如馆阁楷书,虽不能说不工,但欲求妙趣,终不可得。
人做学问时,不可不借鉴古人,但到落笔之际,却不可有古人。做学问借鉴古人,学力方深,落笔无古人则精神始显也。
学画不宜拘于一宗一派,当以博览为工,画无定法,各派都有其所长,若仅仅拘泥于一家之法,则犹如只泰岱之雄,而未睹黄山之奇也。若下笔总有一宗一派,放不过去,此画之所以不至也。
泥于考古者,不足与谈画,画是世术之事,它只给人以艺术的感受。如画古代人物,若必详订这是唐装,那是晋冠,则凿矣。且即以有唐而论,初唐盛唐晚唐,数百年间,服饰岂是一成不变,只看解放至今不过三十年,服装式样已经屡易。故绘画上只求大致不错便得。因为绘画究竟不是考据学也,然太不留心考据者,变难成画。人总不能画一个穿旗袍的杨贵妃也。
画须着重一个“韵”字。然所谓“韵”,倒很难说,如对一个人,在他言谈举动之外,另会给你一种印象,大约是“弦外之音”罢,或者说言尽而意不尽,留有耐人寻味处。比如《西厢记》写到惊梦便断然煞住了,不知后来结局究竟如何,使人悬想无穷,乃佳;如果定要张生高中状元,回来团园,那便无余蕴了。画也一样,若使极力铺陈,式俱全,画得象旧货摊,而使人一览无余,倒反索然乏味了,所以古人有云:“高者笔简而意赅,低者笔繁而意疏,”自有道理的。
前人有段论诗的话说得很妙:所谓诗人者,非必其能吟诗也,果能胸境超脱,相对温雅,虽一字不识,真诗人矣。如其胸次龌龊,相对尘俗,虽终日咬文嚼字连篇累牍,乃非诗人矣。”这段话很有趣,也很有启发性。有些职业画家,每天要画八小时,数十年如一日,画到老死,还不能领会其中三味,也有从不习画,偶尔拈笔,却妙趣横生,何者?因为胸次境界不同也。可见:“熟能生巧”也还得有其它因素配合的。
画贵精,不在多。某画家自称数年来已画数牛万头,以此自鸣得意。或人调之曰:乡间有富户请客,大排筵席,菜肴多至数十道,非不丰盛,而求其适口者少,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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