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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动态] 李咏的姿态

1 已有 1568 次阅读   2018-10-30 06:47
李咏的姿态

作者 | 壹哥

“@法图麦的妈妈 @fatumaihelenli @all people”。

主持人李咏的人生最后一条微博,定格在2017年11月23日10点03分。

他@了妻女,和所有人。配图,是一张微信中很多人都喜欢的四毛“比心”表情包。

时值感恩节,当时,以及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觉得这条微博,有任何特别之处。

而11个月前的那天早上,已经在美国展开抗癌治疗半年的李咏,写下那条微博时,

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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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李咏,世人的印象多聚于“亲和力”三字,马脸、背头长发、永远带笑的小眼睛,身材精瘦,常穿件考究的西式马甲。

那时候,我们都习惯叫他“咏哥”。

很多人还记得,《幸运52》的节目热线号码16899052,记得每期节目结束前,李咏那句“现场的观众朋友们,将每人获得罗西尼手表一块!”

记得那几年,手机上时不时就收到“恭喜你被抽中央视《非常6+1》砸金蛋二等奖”的诈骗短信;

记得他用手势比出《非常6+1》的数字,记得那一次次隔着电话的远程忽悠,“您好我是电话公司的,您的手机欠费严重啊,上个月欠了200多,我们直接从您工资卡划走了啊。”

记得金蛋银蛋,手起锤落,或是金花四溅,或是空空如也;

记得那些全家人每个周日中午11点15分,围坐在沙发上,七嘴八舌地为电视里答题的选手“瞎着急”的快乐时光。

但在更多人的记忆中,节目、名字常常变得模糊,《非常6+1》是“那个砸金蛋的节目”,后来的《咏乐汇》,是“那个吃饭的节目”,

李咏也常常不是“咏哥”,而是“电视上那个人”,“这个人不就是那个谁”。

对于亲和力三个字,这些模糊却又清晰的记忆碎片,似乎是更有力量的解释。

它无限下沉,深植人心。

一种莫名而又绵延许久的联结。

而亲和力的背后,是“真诚”和“优雅”。

真诚地活,优雅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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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毕业季前期。

复兴路上中央电视台梅地亚中心一层的大演播室外,一群衣着光鲜、精神抖擞的毕业生端坐楼道,等待面试。

彼时,中心一旁还不见中华世纪坛,离“大裤衩”开工,也尚要等到13年之后。

面试来到最后一人,他走进大演播室,强烈的灯光让他下意识地用手遮了下眼睛。可这依然挡不住他好奇到四处乱看的眼神。

“姓名?”其中一位评委开始发问。

“你们不是刚刚叫过吗?知道还问?”

看到没人接下茬儿,这年轻人意识到可能耍“过”了,老老实实说了一句:“叫李咏!”

“李咏同学,现在在座有黄惠群台长、杨伟光副台长以及各部门主任。中央电视台全体员工都在通过闭路电视收看演播室里的情况,希望你正常发挥。”

“好,来吧。”明明心里特在意,23岁的李咏,脸上偏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第一关新闻试读,考嘴皮子,简单。“玩似的就过了”。

后来的提问,开始天马行空起来。

问:3只鸡3天下了3只蛋,请问9只鸡9天下几个蛋?

李咏想也没想,脱口回答,“反正不是9个!我又不是养鸡的,我哪儿知道。”

再问:请列举5个海湾战争主要参战国家。

“美国、英国、科威特、阿富汗……其他的,想不起来了。”

“李咏同学,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国家。”

“真不知道,您告诉我吧!”

评委哭笑不得,“主要参战国都忘,伊拉克啊。”

李咏在心里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嘴上却依然堂而皇之地找补,“伊拉克是敌国啊,咱们也同意打的!”

几天后,结果出来了:1991年中央电视台唯一的一个播音员名额,归了李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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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咏和哈文,到今年,相识31年,相爱,30年。

1987年,刚从乌鲁木齐来到北京读书的李咏,在北京广播学院(如今的中国传媒大学)读播音专业,因为热爱画画,每个周末都从东古运河畔,蹬着自行车去花家地南街的中央美院学画画。

在他的回忆中,“很多女生对我感兴趣,我是她们餐后寝前的话题人物:这个男生很怪,不说话,走哪儿都背个画夹子。”

但李咏只对其中一个女生感兴趣,便是哈文。

在阶梯教室上课,哈文恰好坐在他右侧,中间隔着楼梯。上课时,李咏不时用右眼瞄她,“侧脸轮廓很美”。

就这么一眼,19岁的李咏“一见钟情”了。

那年圣诞节,同学们聚在一起包饺子。或许如今难以想象,当年那个至纯的年代,年轻人们喜欢跳“黑灯舞”,黑暗中,李咏搂着哈文三步并两步地跳着。

正值青春期,血脉贲张,此时不表白,更待何时?

“哈文,你心目中的男朋友什么样?”

“至少一米八吧!”

李咏不依不饶,“那最底线呢?”

“怎么也得一米七五吧。”

他瞬间变得底气十足,“上礼拜体检,我一米七五五!”

次年元旦,李咏鼓足勇气,在学校的一片核桃林旁边,表白了。

打好的腹稿才说了一半,说着说着,李咏开始即兴发挥了,忽然一弯腰,从地上拔起一朵野花,

“你要是同意,就把这花接过去,不同意就别动。说吧,就这么点事儿,简单!”

好一阵沉默,哈文低着头接过花,转身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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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只有4岁的李咏,和父亲吵了人生的第一架。

尿急的小孩,一路跑回家,发现厕所被客人占用,情急下,在客厅当着众人,冲着痰盂就解决了。完事儿,甩也不甩地走了。

父亲是地方史编辑,涵养颇好,待客人离去,才铁青着脸教训这不懂事儿的儿子。

“给我盖上!”

“凭什么盖啊!谁让他们占厕所的,讨厌!”

叛逆、反骨、渴望自由,这个性格,伴随了李咏终生。

而父亲教会他的,是正相反的,优雅。

父亲少时,解放前闯过上海,见过市面。在南京东路的“达仁堂药房”,19岁的他坐在药房里的高台子上,抄方子,记账。

就是在那里,父亲练出了一手好字。后来也影响了读书时的李咏,大学时给父亲写的信,一律是竖排繁体,导致李咏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习惯横着写字。

虽未直说,但父亲一生满怀未竟的理想和希望,都寄托在了李咏身上。

什么理想?做个文化人。

这是由表及里的寄望,于是,李咏从小就头顶“三七开”,打头油,头缝细而笔直,发丝服服帖帖。马褂、怀表、小分头——在父亲心目中,这是文化人的范儿。

1987年,高三毕业,李咏考上北京广播学院,父亲不放心他一个人出远门,就借口说要去北京开会,两人一起登上了70次列车。

在此之前的19年里,李咏从来没有离开过新疆,甚至连天池和吐鲁番也没有去过。这个年轻人对窗外的一切都充满好奇,趴在窗户边上看了一天一夜没合眼。

窗外戈壁茫茫,延绵无际的沙丘。

终于离开新疆了。过去的三年,蠢蠢欲动的他,每天都在觊觎“外面的世界”。

火车轰隆隆一路向前,窗外的风景一成不变,李咏手里拿着地图,不断地向远方看,找寻着人生的下一站。

他说自己这一路,最羡慕的,就是途经的小站上,那些孤独的摇灯人。

“一个人,浪漫无拘”。

于是这个19岁的年轻人也憧憬着,心里只想:广阔的新世界,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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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29岁的李咏在中央电视台海外中心任导演兼主持人。偶然的机会,一个大学同学找他为一个爱国综艺节目的宣传片的配音。

自认在海外中心见多识广的李咏,却在看到这档来自英国ECM公司的《GO BINGO》的第一眼时,就傻了——

这是一台直播节目,演播室大门敞开,观众购票即可进入,参与现场博彩。场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每期竞出一名大奖获得者,随着"砰"一声巨响,花花绿绿的英镑就哗哗哗从屋顶上往下飞啊,天女散花似的,总额高达20000元!

李咏的第一反应:新鲜到直咽口水。第二反应:这节目,应该引进中国!

他兴奋地找到对外部的长官,几天后,回复“不适合中央电视台”;

叛逆劲儿上来了,李咏不甘心,越了雷池,送到文艺中心,一晃三个月,回复终于来了,又一盆冷水,只有几个字:节目无法嫁接。

“长官就是好做啊,不同意,随便一句话就给打发了。”李咏不想就此罢休,这次把节目样片递给了央视二套。

意外来了,仅仅半天,李咏便接到了时任广告信息中心主任谭希松的电话,"片子我看了,这是一个新东西。如何把它变成一个节目,如何透过这个节目赚取收视率和广告,那是你们的事情。”

正当李咏在揣摩领导话中意思的时候,谭主任说了一句他永远忘不了的话,

"这个项目,我要了!"

很快,播出权、使用权,以及全部节目制作资源和技术,40万英镑成交。ECM公司还派出一位英国工程师前来辅助全程,薪水每小时1000英镑。

从诞生之初,《幸运52》就在国内意味着多项突破:节目的形态、利益、传播、整体制作,都代表着当时的最高水准,也就是今天所说的"制播分离"。

节目组只负责制作。招商引资、后期推广、广告交易等任务,都由CCTV独家授权制片公司,其欣然广告公司承担。

有了长官的认可和支持,节目推进的效率高到惊人。

谭希松主任雷厉风行,一呼百应。只一个下午时间, 52个商标,全部招满!

主持人,快速地搜索,不犹豫:就李咏你来了!

而那52家厂商,国内第一批吃螃蟹的勇敢者,哪里能想到,仅仅3个月以后,《幸运52》的广告位,就变得削尖了脑袋都挤不进来了!

其欣然公司也跟着火了。李咏回忆,他们老板,“原先开一辆面的,第二年就换成了宝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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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11月22日,星期日,早上7点15分,《幸运52》“偷偷”地开播了。

这份心里没底,不光是对观众的反响没底,“某位大人物”要是一个看不惯,节目说毙,也就毙了。

后面的结果,我们都知道了,即便在周日的大清早,《幸运52》的收视率依然一路看涨,长官中间,也没有任何反对声音。

三个月后,正式的"准生证"终于下来了,播出时间也调整到了周日中午11点15分,这个仅次于黄金的“白金时间”。

没成想,时间段变好了,观众反倒不习惯了,纷纷打电话来问,

"早上七点一刻的《幸运52》,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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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老百姓,就此迎来了一个新鲜、刺激的电视时代。

那个一笑满脸褶子、穿着夸张的花衬衫,不时向观众丢答题卡片的主持人李咏,那个可以对着镜头挥拳头、比手势,不再“播音脸”与“播音腔”的主持人李咏,成为了全中国人在上世纪末最难忘的荧屏记忆之一。

节目设“幸运抢答”,答对一题获得一个商标。有多少品牌,就是在那时进入了中国家庭。

还有“幸运超市”,主持人展示一件商品,20秒内猜价格,猜对了不仅获得商标,更是能将商品直接带走。

以及很多观众最喜欢的“幸运搭档”。两位伙伴,台上大玩“你比我猜”。或是手忙脚乱,或是过关斩将。

而电视机这边的人们,收获的则是前所未有的参与感。

他们要么大叫着正确答案,要么被素人的表现逗得前仰后合。

次年,王小丫主持的《开心辞典》登陆央视二套。全程紧张的知识竞赛,让观众又见识了“另一种刺激”的节目体验。

电话求助、现场求助等互动形式,加上王小丫那句标志性的“确定吗”,也成为很多小朋友对“扣人心弦”一词的初体验。

彼时,湖南卫视的《快乐大本营》刚刚开播,其他地方台更不成气候。

全国人民看综艺,只在央视。

到2003年,“非典”让许多节目暂停了录制,同时,央视二套周日的黄金段空出,长官给李咏下了命令:再来一档收视不亚于《幸运52》的综艺,要大型的。

一番讨论,最初的“真人秀”理念开始渐渐成型。深入民间,挖掘多才多艺的普通人,并集中培训包装。6天培训,1天表演,一周的时间,完成一个素人的脱胎换骨。

《非常6+1》应运而生。

可如今,很多人对这档经典节目的记忆,却是李咏的场外连线,与金蛋银蛋的金花四溅。

观众短信发来梦想,咏哥砸蛋,金花四溅,梦想实现。

相比《幸运52》,这样的参与度与互动性,又有了实质性的飞跃。

于是,各式各样的梦想纷至沓来——

咏哥你好,我想要一张婴儿床,我老婆下个月预产期。

我儿子今年上初中,我想送他一辆自行车。谢谢李咏大兄弟。”

时间久了,观众也都成了才华横溢的段子手——

一个好汉三个帮,咏哥和咱贴心肠。明朝新婚大喜日,就差一张双人床。

七月骄阳红似火,汗流浃背好难过。咏哥若把空调送,窗外酷暑奈我何?

而现场这边,李咏也不闲着。

电话连线,变着花样儿“忽悠”着观众,一会冒充电信公司,一会冒充煤气公司。加上节目录制时间不一,打电话时,观众或者在睡觉,或者在开会,或者在开车。

一开始的不耐烦,再到最后“咏哥圆梦”的惊喜——这份极具代入感的体验,让他真正成了毫无距离感的“人民主持”。

人人都爱砸金蛋。

从此,没有李咏,只有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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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落的导火索,是07年春晚的“黑色三分钟”。

当时因为张泽群的失误,导致最后倒计时三分钟的时候节奏被打乱,李咏救场,用的是“非常6+1”式的说话方式,说到一半直接被朱军打断。

虽然黑色三分钟里每个主持人都在忘词,但是李咏显然是最不合时宜的那个人。

倒计时结束,他第一个转身下台。

2000年,湖南卫视开始崛起,2004年《超级女声》颠覆了整个综艺格局。

在节目出新、尺度和影响力上,曾经的央视老大哥,体制内的疲态初显,力不从心。

2008年10月27日,《幸运52》的停播,悄无声息。

李咏试图做出改变,推出专访类节目《咏乐汇》,再不复当年万人空巷的火爆。

互联网娱乐的时代,就这么到来了。

台湾娱乐节目强势杀入,各大地方卫视及时跟进,各式真人秀,开始不断刷新着人们娱乐的底线。

而曾几何时,李咏亦说过一句名言:我就代表着央视的底线。

事实是,这个底线,相比社会底线的变化速度,远远不及。

2013年,李咏选择离开了供职22年的央视。

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各种综艺节目中,主持超女、主持好声音,和于谦在喜剧人上说相声,以及,《幸运秀》、《熟悉的味道》、《中国面孔》等等如今早已被忘却的节目。

这个以前最接地气的主持人,忽然发现,以“不变应万变”的自己,渐渐变成了”不接地气“的那一个。

娱乐产业喜新厌旧的频率,连带着明星人设的崩塌频率,进一步加速。

在互联网极速发展的时代,娱乐方式的变化之快,让人触目惊心。

当砸金蛋再无快感,人们陷入制造偶像的癫狂,

当素人相亲不再新鲜,明星成为了荧屏上接棒“恋爱“的对象。

于是,属于李咏那个,一个人带着老百姓玩儿的时代,过去了。

终究,属于崔永元坏笑着针砭时弊、毕福剑碎嘴着侃大山、朱军深情说哭嘉宾、李咏一人控场带动全国观众的时代,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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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大潮,滚滚向前。

李咏在尝试适应,可他始终不曾尝试的,是改变。

“有时候我觉得,我这人啊,挺像一根羽毛——跟那个“或轻于鸿毛”的鸿毛不一样啊——我飞哪儿是哪儿,随遇而安,而且永远不闲着。来阵风儿我就跟着飘,没风我也自个儿得瑟。“

他的亲和力,在这个时代面前失去了威力。

但他骨子里的优雅,还在。

所以,既然自己的时代过去了,他坦然自若地说,“我发光发热的时期已经差不多过去了……所以我就把这点余热,用在我的家庭上。“

他的一些观念,在这个看似超前的时代,依然眨眼。比如他说——

“我告诉女儿,16岁如果她没有谈过恋爱的话,就证明她的能力是很低的。“

以及,他最自豪的,自己那份30年、从一而终的“早恋“。

这是属于李咏的优雅。

他的优雅,让他将自己的生活放在最首位,外界的谩骂纷扰,与我李咏无关。

前几个月,“移民美国”的传闻炒得火热,过去喜欢他的老百姓,无法接受自己的“咏哥”会移民。于是各种“捞够就走”的骂声四起。

有多少人爱你,就有多少人恨你。

而面对质问,哈文只在微博上淡淡地回应两个字:木有。

抗癌17个月,中间没有漏出一丝风声,被拍到骂声遍地,如今赴美治病的真相公开,亦不多做解释。

不卖惨、不搞自我消费,世人骂我、乃至遗忘了我,

这是李咏的姿态,亦是他坦然接受的命运。

真诚地活,优雅地走。

九年前,李咏在自己的自传中,带着点俏皮,早早写下了自己的“临终遗言”——

欢迎大家光临我的告别仪式,劳累各位了,你们也都挺忙。今天来的都是我的亲朋好友,既然不是外人,我也没跟你们客气,走之前都说好了,今儿来送我,就别送花了,给我送话筒吧。我希望我身边摆满了话筒。人生几十年,一晃就过,我李咏这辈子就好说个话,所以临了临了,都走到这一程了,还在这儿说话。没吓着你们吧?

这份优雅,酷到让人羡慕,又让人心酸。

1968—2018,主持人李咏,手握话筒,笑着离开。

(文章细节,出自李咏自传《咏远有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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