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心象之路—程乐萍的泼绘黄山 徐恩存 一、引人惊叹的“绘画现象” 30年前,黄山南麓小镇——汤口,一个年轻人开始了他的艺术尝试,同时,也开始了他此生的漫长艺术之旅;30年的艺术历程,他的原创性绘画从形式到语言,都在“审美之维”的角度给人以惊叹和震撼,并成为一个令人关注和瞩目的“绘画现象”。他就是程乐萍。 生于黄山,长于黄山,毕生以黄山为创作主题,他以自己的感性与直觉、以自己的感受与体验,无师自通地用油画材质表现着他心中的黄山,可以说,故乡黄山是他生命与艺术最有力的支援和雄厚的资源,每当谈到故乡黄山时,他总会无限感慨的说,没有黄山,便没有我的一切;在他心目中,黄山是一种精神,黄山是灵魂,给他以灵感和创作激情,也因此,他一直保持着生活与艺术的自然纯朴状态和文化心理,吮吸着黄山的文化传统和现实精神。因为有了自己的“根”,所以年近七旬的画家程乐萍才能在数十年间,始终如一、不离不弃,内心的充实迎来了艺术的成熟和收获。 黄山地处安徽皖南地区,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互为依托,成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灵府之地,在岁月的历练中形成了地区性的审美情趣和审美意识,并有着它自身的继承性、连续性和系统性;就文化而言,其相对独立性反倒自成体系,保持着人与自然、人与历史、人与文化的和谐统一,书写了民族文化的重要篇章,孕育了许多彪炳史册的历史名人。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程乐萍在更大程度上,接受的是“乡土中国”文化的启悟和教育,可以说,他始终生活在皖南民间自律的审美体系中;皖南民间传统的“学而优则仕”的读书风尚与“安居乐业”的建筑格局,莫不内涵着重要文化主题,即专注于感性的生命精神,以及洋溢在原生态生命中的质朴情趣;徽州乡间的建筑、街道、牌坊及其砖雕、石雕、木雕等的寓意与象征,装饰纹样与图案,除其文化说教外,便是其受儒道释主题
的支配,在含蓄中体现的一种极其抽象形式意味。在方圆之间、曲直之间、粗细之间、疏密之间、动静之间、虚实之间、刚柔之间以及黛瓦、粉壁、马头墙的黑白关系与方正格局中,自然呈现出一种几何般地数学归纳和把握世界的独特方式,以及宇宙的神秘莫测,而其内在力量运动的结果,便是永无休止与不断进取的生命感。皖南山水给了程乐萍艺术灵性,与黄山咫尺之近的汤口小镇,便是他最初的天地,嗣后数十年间他也从未离开过这个风光旖旎的小镇,得天独厚的是,彼时在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的父亲的言传身教,以及在17岁时,大画家傅抱石的堂兄又引荐他去看傅抱石在黄山写生,都使他在特定的氛围中获得了心灵与艺术的启蒙。在经历了乡间童年、少年、直至青年的过程中,他做过油漆工、木匠、篾匠,并在乡间作坊里画过玻璃彩绘,家具彩绘等,使他熟知并弄懂了油漆的色彩与性能。在早期的工匠生涯中,他零距离地接触并操作了民间艺术,这些看似“下里巴人”的乡间文化,却包含着人类认知世界最朴素、最本质的构成元素,而且在以生计为目的的操控与运用中,顺其自然地经过选择、扬弃、超越、想象、创造或改变等方式,以创作心态的方式、以思维想象的方式、以色彩变化的方式、以夸张变形的方式、以时空处理的方式……,等等,无形中的形式化和精神化的汲取与演绎,为他日后独创的泼绘黄山艺术风格样式,奠定了物质与精神的基础。1982年,是程乐萍艺术的转折点。这一年,他偶然看到了无笔画家吴金狮的作品,给了他极大的启发,唤起了他的自信。从吴金狮的作品中,他看到自己积累多年的工匠技艺和民间绘画语言的巨大潜质与尚待开发的美感形式魅力;许是天性使然,他很快确立了以黄山为主题的创作目标,进入了艺术形式与语言的探索与实践,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也是苦乐参半的……到1995年在中国美术馆办个展时,他的艺术已初具规模和相对完善了。 这是一种“无法之法”的艺术绘制,程乐萍力求在法度与自由之间、必然与偶然之间寻找一种契合,而民间绘画语言、技法的运用与“转义”,使他的画面上洋溢着不同于学院派绘画的理性规范,也不同于油画的塑造手段与造型原理,更不同于传统中国画的单薄与内敛,而是在有
限的空间中注入了一种不可知的氛围与张力,把情感释放做到最大化;在实践中,他完善了自己的风格,他笔下的黄山以特殊的样式,表现为“心像”的特点,并在一种自由表达中,体现为一种博大恢弘的气度和排山倒海的力量感。面对无拘束与自由浪漫的“泼绘黄山”,我们对画家的创造性、表现能力与诗意情怀,不能不由衷地表示钦佩与惊叹。 二、大美 徘徊在具象与抽象之间 绘画艺术,从本质上说,是一种“无中生有”的梦幻;古今中外艺术史表明,优秀艺术作品的产生,无不受“文化立场”与“整体意识”的牵引,以及新的视角和新的眼光来观照人与自然、人与历史、人与现实,从而创造出属于自己时代的、具有建设意义的艺术文本。 置身在黄山脚下与皖南浓郁的文化氛围之中,程乐萍坚守着“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古训,以及从感受与体验出发的创作原则,特别是长期植根于民间文化沃土之中,无形中练就了一种综合性才能,使他善于凝聚多元、多维的智慧与技能,他的作品、他的黄山意象因而完成从物质到精神的转换、从物象到心像的转换、从形而下到形而上的转换,在这个过程中,他实际上实现了艺术的升华与超越,摆脱了物性、客观再观与世俗功利的羁绊,使黄山心像化为写意与表现的特定形式,并在具象与抽象之间构筑自然的大美、心像的大美、绘画本体的大美。 黄山与皖南,在400余年前,孕育了新安画派,至近代又产生了国画大师黄宾虹,程乐萍的绘画同样以黄山为起点,最终又回归黄山,他的泼绘黄山不同于前辈与诸多同代人的是,他的作品是丰富多彩的,空间是多层重叠与传统“三远法”——高远、深远、平远相结合的,时间因素则根据情绪变化或画家需要进行压缩与增强,在多数情况下,他并不特别重视时间的作用,更多关注的是空间变化与空间关系的设置;因此,在把黄山心像化的过程中,他随意“解构”景观黄山,自由组合,在不失黄山之“魂”的前提下,按照他所理解的本质形态,重构点、线、块、面等形式结构,并建立更富有个
性的形式秩序。特别是在一些抽象意味较强的作品中,如《幻境》、《危岩》、《忆黄山》、《狂想》、《秋歌》、《耸峰》、《梦笔生花》、《半雨半云》、《苍暮》等,都体现为一种强大的主观把握和宏大的精神走向。这些作品激情张扬,富有进取的主体意识,以创造精神营造大自然的诗意与抒情韵致,从外部世界的非逻辑形态入手表达内心对黄山的感受,其形式、色彩、手法与组接的空间关系都十分情绪化,它们体现为一种超现实性质的把握方式,作为审美创造,它体现的是20世纪以来的世界性文化的共同主题——“重返故乡”与“回归自然”,这既是世界文化思潮的重要走向,也是程乐萍黄山主题作品的内在意蕴。上述作品,在“整体意识”上表达了根据现实需要而进行的精神创造,它们既是原生态的,同时又是富于生命运动节奏的,既是宏伟壮观的自然景观,又是内心世界图景的折射,在动静互补的变奏与交响中呈现为宏大、深远与高阔的境界;所以,在抒情回旋的同时,又表现为深沉厚重,既明丽清新,又气势浑茫;因此,它表明,艺术创造并不意味着摒弃旧的传统,它不过有意识地反对某些对现代艺术发展起阻碍作用的旧传统,这是当代中国画家艺术创作的逻辑起点和文化语境,也是程乐萍黄山主题泼绘艺术的逻辑起点和文化语境。在这种波澜壮阔的文化背景中,程乐萍自觉把“黄山主题”置于当代文化语境中,并与“时代主题”相融,进行着自己独特的艺术选择与创造,成为一种“绘画现象”和成功启示。重要的是,程乐萍画黄山,最大的特点便是超越客观自然物象,在这里,不但积淀着一种古老的历史内容,还体现出当代画家笔下的“现在进行时”式的精神气息,譬如《危岩》、《忆黄山》、《狂想》、《耸峰》、《苍暮》等,以及尺幅巨大的《黄山日出》、《黄山全景》等,都体现出超越的努力和大美气象的张力与境界。 显然,程乐萍在长期艺术实践中把自己锤炼为极具“自律”性的画家,以炽热的情感,追求艺术的自由自在,向往博大的气度和恢宏感,创造属于自己的审美境界——“内容形式化”与“形式内容化”的视觉体系。阅读作品,不难发现,画家在处理作品时从不直接陈述其内涵与意蕴,而是在具象与抽象、虚与实、动与静、有与无之中进行变幻与演绎;在画家这里,这一切都不仅仅是一种技巧,而是作品本体层次,甚至是作品之为艺术的根本。尽管如此,黄山主题在画家笔下,传达的是一种深深的情感,力求探索人类经验深处的奥妙,而且,这种奥妙越是不可名状,其意蕴、内涵便愈加纯粹和精准。 在《忆黄山》、《狂想》、《耸峰》等作品中,程乐萍运用多种材质——油彩、炳稀、涂料、漆,以及刮刀、竹片、胶版、海棉等制作工具,进行刮、刷、涂、搅拌、分解、聚合,乃至冲撞、融和等方式,其中不乏民间匠人的技法形式手段;显然,处理山峰意象时的刮、刷的肌理与效果,是来自民间玻璃画技法的启示的,使之简洁、精准、酣畅、淋漓,且整体、大气,宏
伟;与此同时,程乐萍在多次实验中,发现了不同材质的碰撞,产生意料之中与意料之外的分解或聚合,本身就是奇妙的抽象形式与抽象形态的运动与氤氲之美,与刮、刷、涂、擦等互为补充、渗透、互动,便产生了动静对比的气势、有无对比的空灵、虚实对比的含蓄;这样的情态在表现时越鲜明、越突出、越强烈,给人的印象就越具形而上特点,越具情绪性,越具精神的特点。可以看出,在程乐萍的泼绘作品中,必然与偶然决定着画面的效果和魅力;必然,是画家主观或意识驱使下的艺术取向、审美目标,即意象形态的确定与选择,以及刮、刷、涂、擦等意象的塑造与表现,如山峰、悬崖、峭壁等的质感、肌理与形态;偶然,是一种主客观与多种材质相互作用时,无意中产生的意料之外的分解与聚合的效果,它体现为一种天然的、飘逸的、梦幻般的情境;必然与偶然的相互作用,则是在动静、虚实、有无与具象抽象的节奏律动的审美转化,它们直接形成了画面中的“张力”。如此,造成了画面静动、虚实、有无的对立与冲突,并进一步演变为具象、抽象的逻辑冲突,即具象部份以其“不似之似”的形态,给人以想像的提示、引领和解读的依据,而抽象部份则以其无拘束、无规范形态,得以令人自由想像,自由发挥;它们一方面强调绘画形式语言内在意义的丰富性,几乎没有止境;另一方面它们的组合又展示为一种方向性,各种要素均在画家主观掌控下,聚合在黄山主题下,形成合力,产生令人向往与陶醉的审美魅力。 这样,在《忆黄山》、《狂想》、《耸峰》、《苍暮》与《半雨半云》等作品中,因其具象与抽象相结合的特点,使作品既有表面形态的美感意义,又有深远的隐喻与梦幻意义,而两个方面总是互为依赖,共同作用于作品的,并使作品境界深远、广阔、宏伟、浑然。 在具象与抽象之间的山峰、云烟、树木等象征符号,使程乐萍作品在纯粹的绘画世界里得以进行一种精神形式的艺术创造。在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一种升华超越,即画面中的气象、境界已超越了作品本身,成为一种宇宙幻象的隐喻性表现;我们仿佛借助他作品的引导进入了如梦如幻的精神世界,它们是深远的、阔大的,也是无边无际的。 特殊的形式结构和空间关系,赋于了作品特定的节奏和韵律,展示出精神与自然达到的和谐,返朴归真的深远内蕴;细读作品,便会看到画面上材质的瑰丽奇异夸张变形、冲突张力与失衡错位,因此,不论是色彩、块面、线条、形态、肌理、质地……,等等,都体现出一种凝重和空灵、厚重与飘逸、粗犷与神秘的视觉效果,这一切又被画家在笔下统一于“大美”的内在艺术精神之中。由此,我们在画面中看到,表象形态背后的奥秘——意象或心象的交融,以及它们所带来的“心象中的心象”与“空间中的空间”相互重叠、错位或并置,构成一种多角度的复合体;在大的抽象形态中镶进具象的小形体,小具象群的整合中又展开了另一抽象空间的构成;在整体上,这些作品形成了形式宏大的艺术风格,并演化为一种寓意和象征,这是直指“大美”之境的,让我们直面造化,唤起人们更深层的精神领悟。严格的说,程乐萍的黄山主题及其泼绘艺术风格手法,并不仅是唯美与抒情的,在很大程度上,还充满了悲剧氛围,只要仔细去感受一下那些质地、色泽、意象,如《炼古》的风云激荡,《忆黄山》的悠长节律,《狂想》的夕阳余辉,《苍暮》的如血色彩,《耸峰》的晴晦变幻,它们特有的深沉、神秘和静谧,又充满着力量,在象征中宿命地传达着一种悲剧的精神韵律。 所谓的“自然性”与“主体性”、“主观性”都在作品中被激活,画家笔下的黄山风雨晴晦与四时变化都体现为一种直接感受和生命体验,成为内心自然与存在自然的合一关系,在审美本能、审美出发点的作用下,创造出独特的艺术风格与面貌。 程乐萍以自己的人生历练,生命感悟,性情本色去面对人类艺术精神和文化潮流,主动地把自己置于人类整体的观念意识与潮流之中,在丰富
复杂的文化交融、互换、穿叉、碰撞与幅射中,不断筛选、过滤、淘汰、生成、综合并完成了艺术创作的自律过程;他把艺术创造与理想追求直接指向大美境界的求索,并收获了丰硕的艺术成果。建立并完善了自己的风格语言和表现形式。 三、“大美”之路的独行者 程乐萍的艺术成就与艺术成功,都不是偶然的,其必然原因是他的辛勤努力与刻苦求索,九十年代他幸遇了著名画家袁运甫先生,并在先生身边工作多年,耳濡目染中,开拓了自我视野与胸怀,使自己的知行更接近艺术规律与艺术本质,他的艺术在此获得了觉悟和超升。而此后,赴美办个人作品展览,则使他在异质文化氛围中,有机会进行中西文化比较,从中明确了自己的艺术方向,在多元文化中的选择、观察与确定中,他建立了自信和艺术出发点。这一切,使程乐萍及其艺术,走出了“乡土”,自觉置身在风云际会的世界艺术潮流的背景中,他的心路变化在他的笔端留下了痕迹:形式语言越发广阔与浑然,色彩笔触越发含蓄幽远,“远是非而近乎道”,画面没有了张扬,没有了炫耀,没有了聪明,更趋于“欲语还休”的苍茫,达到一种空山倾听、大美不言的空濛、朦胧、氤氲的美感,让人去领悟地籁、人籁、天籁之境界。因此,在程乐萍的作品中,无处不在的是主观意向的自由和随意,他不去追随某家某派,也不去致力解决空间、结构与色彩等局部问题,而是以主观意向去贯穿整个创作过程,形成自身运动产生的艺术结构。在这里,他并未放弃民族精神、民族文化和民族审美性格的坚守,事实上,他是把现代意识经由民族文化传统所吸收转化后,带来的言说有据的沉实与空灵;所以,黄山主题的泼绘作品,不再是摹仿意义上的现代感和材质的表现与炫技,而是因人的生命和精神生发于自然造化,带来的鲜活苍润的郁勃生机。 程乐萍的作品,在更新、更复杂的视野中,加入更自觉地反思、颠覆和批判,因而,其意义已超越了黄山本身,并使已有的精神结构变得更丰富、更开阔和更自由。自觉地以“全球化”背景为依托,就必然要包括更深入地追寻民族文化与审美精神之根,以实现“大美境界”的形式语言的升华,构建真正具有现代审美魅力的作品。事实表明,执著于此,才能不断拓宽我们的精神视域,因为,只有现代意义上的、鲜活的文化“地气”或本土的审美气质,赋予我们的艺术以兼备“世界性”的眼光和价值。 艺术,是人的生存和生命体验的结晶,并在形式与意象中瞬间展开。揭示情境、眷念体验、流连造化,闪耀本性,是古今中外艺术家们所共同具有的基本态势和风神;因为,大美之境,是人类共同的追求与向往;人类永远需要这种真实而深刻的形式与意象,它们充满热情和活力,富于生存启示和精神引领,只有它们才能直抵人的心灵深处;让人在“异化”的现实中获得弥足珍贵的安慰、自由和超越——只要人类存在,“诗意地栖居”就永无终结。 程乐萍作品的价值和意义,在于他以自己的创造提供了新的艺术思考,而且,在“回到自然”与“回归家园”的审美追求中,让我们获得了精神的满足和审美的升华,并给我们以新的憧憬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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