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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有为齐王画者，齐王问曰：“画，孰最难者？”曰：“犬马最难。” “孰易者？”曰：“鬼魅最易。夫犬马，人所知也，旦暮罄于前，不可类之，故难。鬼魅无形者，不罄于前，故易之也。”语见《韩非子集解》（ 清 王先慎 撰 中华书局 2013年7月第2版 页292）
张演钦按：画鬼魅易， 画可怕或可爱、有情兼有性之鬼魅难。犬马同理。”画一个妙人”和“很妙地画一个人”，完全不同。后者为真艺术。
2
苏东坡云：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语见《东坡题跋》（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 2017年10月第1版 页168） 董其昌袭其句曰：诗至少陵，书至鲁公，画至二米，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语引《中国绘画美学史》（陈传席著 人民美术出版社2002年7月第一版 页435）
张演钦按：吴道子向荷“画圣”之名。苏东坡目吴道子曰：“道子画人物，如以灯取影，逆来顺往，旁见侧出，横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数，不差毫末。”（见《东坡题跋》 页168） 然苏东坡一反吴道子苦心孤诣之画风，另创一格，以书入画，逸笔挥洒，成文人画巨匠。一代文人画大家董其昌画风，其袭苏东坡、二米处亦可谓多矣。
3
顾长康画人，或数年不点目精。人问其故，顾曰：“四体妍媸，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语见《世说新语笺疏》（余嘉锡 中华书局2011年3月第1版 页624）
张演钦按：顾长康所传之神，乃绘画对象之神采，关注重点依然是“客观”；如顾长康重“主观”，则要求最真诚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水平，追求“如有神助”地完成这件作品。
4
初，毕庶子宏擅名于代，一见惊叹之，异其（张璪）唯用秃笔，或 以手摸素绢。因问璪所受，璪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毕宏于是阁笔。语见《历代名画记》（唐 张彦远 人民美术出版社 1963年5月版 页198）
张演钦按：试易两字以讽今。今人作画，或随心所欲鬼画符，或相机一照对着摹，正可谓：“外得造化，中师心源。”
5
昔明德马后（后汉明帝刘庄之后）美于色，厚于德。帝用嘉之。尝从观画，过虞舜庙，见娥皇、女英。帝指之，戏后曰：“恨不得如此人为妃！”又前见陶唐之像。后指尧曰：“嗟乎！群臣百僚恨不得戴君如是。”帝顾而笑。语见《曹植集校注》（中华书局2017年4月版 页100）
张演钦按：古人以为绘画的重大功用之一，是“成教化、助人伦”。于此可见。
6
曹植论画之有大用，曰：观画者，见三皇五帝，莫不仰戴；见三季异士，英不悲惋；见篡臣贼嗣，莫不切齿；见高节妙土，莫不忘食；见忠臣死难，莫不抗节；见放臣逐子，莫不叹息；见淫夫妒妇，莫不侧目；见令妃顺后，莫不嘉贵。是知存乎鉴者，图画也。语见《曹植集校注》（中华书局2017年4月版 页100）
张演钦按：曹植此语，放大了绘画的社会实用尤其是政治诫勉之价值。曹植《洛神赋》有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语见《曹植集校注》（中华书局2017年4月版 页420）这一段美文，可谓“公仔画出墙”，画家完全可据而绘之。可见曹植的艺术敏感和艺术表达能力都非常强。鄙人困惑的是：明画如曹植者，为什么会重画之实用性如此，而轻画之艺术性则若彼？足证其时文学已经“自觉”，而绘画仍未“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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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道子入宫，唐玄宗封禁吴道子之手，“非有诏不得画”。事见《中国绘画史》（王伯敏著 三联书店 页267）花鸟画家戴琬，供奉内廷，恩宠特异，求画者众。宋徽宗即“封其臂”，“不令私画”。事见《中国绘画史》（王伯敏著 三联书店 页375）
张演钦按：古人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绘画乃最能“为己”之事。吴道子画，则全是“为人”，可谓苦极矣。
传吴道子作品。观此图，知其非惟为内容所制，复为形式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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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板桥擅画竹，自视甚高，尝曰：文与可画竹，胸有成竹；郑板桥画竹，胸无成竹。浓淡疏密，短长肥瘦，随手写去，自尔成局，其神理具足也。语见《中国画论辑要》（周积寅编著 江苏美术出版社 2005年7月版 页118）
张演钦按：与可竹是清竹，板桥竹是俗竹。有一“清”字，便成；得一“俗”字，说得再漂亮也成不了。
9
徽商程季白（卒于1626年）藏有传为王维的《江山雪霁图》。程卒后，钱谦益 游黄山，始赎而出之。见此图，钱乃叹曰：此卷为新安富人（指程季白）购去，烟云笔墨堕落铜山钱库中三十余年！ 事见《画家生涯》（高居翰著 三联书店 2012年1月版 页141）
张演钦按：得王维一图而求自拯于 浅陋溷浊之中，可谓善莫大焉。钱谦益何以兴此浩叹？文人一味 自我张扬、高自标置，倒是可发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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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聘为诗人袁枚写真。袁枚以为不似，题跋其上，笑言恐观者误以为此乃“灶下执炊之叟，门前卖浆之翁”也。竟 退还罗聘。采自《画家生涯》（高居翰著 三联书店 2012年1月版 页95）
张演钦按：罗聘为金农高徒，画饶清气。袁枚曰：“《庄子》曰：忘足，履之适也。余亦曰：忘韵，诗之适也。”语见《随园诗话》（袁枚著 凤凰出版社 2000年5月版 页3）罗聘画既得绘事之清，则何来“执炊叟，卖浆翁”之俗？试为罗聘回袁枚一句：忘形，画之适也；忘情，人之适也。
罗聘所画袁枚。引自《画家生涯》（高居翰著 三联书店 2012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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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子辈随董其昌学画，视董更工。然董不以为然，叹曰：“皴法三昧，不可与语也。画有六法，若其气韵，必在生知，转工转远。”采自《画禅室随笔》（明 董其昌 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10月 页115）
张演钦按：气韵非师。艺术一途，非可以气力求者最多。所以，搞艺术的，必须尊天敬道，知有一“艺术本体”在。所谓艺术家，只不过是艺术本体显现的中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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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黄庭坚见郑防所藏惠崇画，大爱之，为之题曰：惠崇烟雨归雁，坐我潇湘洞庭；欲唤扁舟归去，故人言是丹青。引自《管锥编》（钱钟书 著 三联书店 2007年12月版 页1124）
张演钦按： 入画迷离，莫过于此。艺术的意义是让人迷失自我，还是认识自我？是去我，还是立我？其功孰多？好的艺术品，会让人产生代入感。但还不是极致。真正的极致是庄周梦蝶。既能梦蝶，也能梦虎兕，梦虫鱼，梦花鸟，梦山水，梦你我，从此须臾永恒，万物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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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僧繇尝于金陵安乐寺画四龙，不点目睛，谓点即腾骧而去。人以谓诞，固请点之。因为落墨，才及二龙，果雷电破壁。徐视画，已失之矣。独二龙未点睛者在焉。录自《宣和画谱》（湖南美术出版社 1999年12月版 页22）
张演钦按：带神话色彩的陈述，极言艺术之诡奇。在古代，这样的描写不少。试举一例。（晋）平公大喜，起而为师旷寿。反坐，问曰：“音无此最悲乎？”师旷曰：“有。昔者黄帝以大合鬼神，今君德义薄，不足以听之，听之将败。”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愿遂闻之。”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之。一奏之，有白云从西北起；再奏之，大风至而雨随之，飞廊瓦，左右皆奔走。平公恐惧，伏于廊屋之间。晋国大旱，赤地三年。录自 《史记 》（西汉 司马迁 中华书局 2006年6月白文版 页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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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富商出巨资，求方熏作秘戏图。方熏怒而谢之，曰：“诲淫坏心术，莫此为甚。余虽贫，不为也。” 采自《画家生涯》（高居翰著 三联书店 2012年1月版 页91）邹喆致信友朋，言友人每言陈洪绶（老莲）《秘戏图》精妙绝伦，惟己辄作数日恶。 采自《画家生涯》（高居翰著 三联书店 2012年1月版 页91）
张演钦按：郭若虚曰：人品既已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已高矣，生动不得不至。方熏、老莲，谁的人品高？又谁的画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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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丰八年四月六日，苏东坡游刘氏园。园中砌台下，有一株灵壁石独巉然，反覆可观，作麋鹿宛颈状，与平日所见多一面者大异。东坡居士欲得之，乃画临华阁壁，作丑石风竹。主人喜，乃以石遗东坡。居士遂载归阳羡。 采自《东坡题跋》（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 2017年10月第1版 页172）
张演钦按：苏东坡以石易石称雅士；齐白石以菜易菜遭碰壁。与或不与，都是雅情，主动权全在画家。今人郭莽园亦尝以佳画易宋陆京丑石多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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