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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论·研究] 如何守住中国画的“生命线”

4 已有 86 次阅读   2023-10-24 10:41
如何守住中国画的“生命线” 

▲ 朝元仙仗图 局部(白描) 宋代 武宗元

线描艺术是中国画艺术的代表性语言,拥有丰厚的传统和独特的美学价值,因此,探寻线条艺术的真谛,并予以传承和发展,无疑是当代艺术家的共同使命和责任。那么,线条的概念之于传统中国画有着怎样独特的审美价值和文化价值?从西方引进的素描绘画造型系统给中国线描艺术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如何将两者进行有效融合?如何将“笔墨当随时代”的创新精神落到实处,在传统白描基础上,融入当代艺术风格特征?相信只有厘清上述问题,才能真正守住中国画的这条“生命线”。

中国画独特的线条特质自成体系

谈到线描,就不得不谈到中国绘画的传统技法之一“白描”。作为一种“以线为骨”的艺术,在传统中国画中,白描的训练是必不可少的,它被广泛运用于人物、花鸟甚至山水画中,尤其在人物画方面,白描成为造型的入门之阶。白描中的铁线描、曹衣描、高古游丝描、减笔描、马蝗描、琴弦描、行云流水描、钉头鼠尾描、竹叶描、蚯蚓描、橄榄描、混描、枣核描、战笔水纹描、折芦描、枯柴描、柳叶描等十八描都是针对人物画技法而言的。在中国绘画史上,但凡长于人物画者,大多有过娴习白描画的艺术经历,也有一些人物画家专以白描画为胜场。从宋代的李公麟、乔仲常,明代的文徵明、仇英、尤求、陈洪绶,清代的金农、罗聘、闵贞、改琦,到近现代的齐白石、张大千、潘玉良、刘海粟、叶浅予等,都有白描人物画行世。他们或以人物画见长,或以山水或花鸟见长而兼擅人物,不管哪种情况,其白描人物都成其艺术生涯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那么,白描是否等同于线描?其实两者的概念不尽相同。白描是用毛笔画出,讲究线条表现和用笔,能作为独立的国画作品,也可以是工笔重彩人物画的底稿铺垫。线描在中国传统画中也有所表现,主要为造型手段,绘画工具呈多样化,一般以单色为主,也称之为黑白画,技法为用线疏密、虚实变化,容易学习和即兴创作。

中国美术家协会顾问、全国政协书画室副主任许钦松表示:“尽管白描、线描的概念不尽不同,但线条的概念可以涵盖整个中国画。中国画的线条是中国绘画中一个非常独立的体系,像东晋卫夫人的《笔阵图》对线条就有很好的阐述。她提出了‘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第一次把线条的筋、骨、肉这三个概念总结出来,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线条问题,而是把线条作为一种内在的、富有生命力的形态、形式来表述。而南朝齐梁间的画家、理论家谢赫提出的‘骨法用笔’则明确指出用线是表达对象最具体、最明确的手段。经过历代发展,中国画的线条已经形成独特的审美价值、文化价值,最终成为中国人的一种文化基因。”

以素描之“技”进中国画之“道”

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西学东渐的过程中,大量的中国艺术家留学欧美,也有不少西人远渡重洋来到中国。他们将西方的绘画技法带到中国,对中国画坛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素描(Sketch)”这个舶来品也随之被引入中国。在西画创作中,素描是基本功,是对物象造型的最初始训练,即用线表现物体的比例、空间、结构。在西方绘画中线描有着广泛的运用,如拉斐尔流畅的线、安格尔严谨工整的线、席勒凝练的线、卢奥奔放的线、库里维支画的几何线、西盖罗斯强有力的线的表现等等。

“但与西画素描注重表现对象物理特征不同的是,中国画线描注重传达对象的情境和线本身的美感,线在中国画的语言表达上具有丰富的审美内涵,由此衍生出以形写神、以神写形、形神兼备、意在象外的哲学意蕴。”在福建省美术家协会主席王来文看来,以形写神的前提在于以线造形,以神写形的前提在于以线赋神,这里的“形”不同于西方造型的“型”,而是以粗细、轻重、虚实、干湿、浓淡、疏密、曲直、刚柔的线对中国传统“形”的表达,从而以线传神、以线传意、以线传韵。

显然,白描和素描在中西方绘画艺术当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特别是素描传入中国的百年来,在美术领域应试和教育及创作上的地位越来越突显。素描的引入一方面丰富了中国画技法的创新,另一方面也削弱了中国画“以线造型,以形写神”的传统美学,引进素描的功过得失,众说纷纭,争议不断。

许钦松谈到:“综合性的美术院校都训练素描,但是白描却没有被纳入课程,忽略或者弱化了白描基本功的训练。素描解决一个造型问题,中国画的白描线条则体现形,以形写神,有两个价值指向和判断。由于综合性大学、美术学院培养的学生都是将素描作为基础训练,如此一来,学生在概念和习惯上就形成了西画表达的方法,忽略线条,对书法的练习也弱化了。现在书法已经成为一级学科,可见大家已经逐渐认识到了问题,如果没有白描这种线条作为中国画强有力的基础,中国画也就丢失了应有之义。”

广东省政府文史馆馆员、西泠印社社员郭莽园也表示:“中国画讲究‘骨法用笔’,但现在很多人学了素描再画国画,工具、材料都是中国的,但画来画去都是水墨素描,不像中国画。而且人们往往以先入为主的西方式审美来品读中国画,以写实性来判断中西艺术上的高低,难免以偏概全、有失公允、过于偏激。中西绘画是两个体系,观察方法和表现手法都不同。素描的线主要是表现‘形’的,中国画的线是多内涵的,除了‘形’,还包括质感、空间感、时间感,以及情绪等等,都在一条线上解决了。所以从素描到画中国画需要由线描转型。希望专业院校或像国家画院这样的专业艺术机构开办研修班,或多出一些书和教材,给很多对线描缺乏认识的同行提供帮助,把中国画‘骨法用笔’从一条线的筋、骨、血、肉,到线质、线性、线势、线韵等需要解决的问题写出来,金针度人,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事。”

尽管素描和白描所表现物象的方式不一样,效果也不同,但诚如油画家董希文所说:“研究国画的创作方法,知道中国画和西画并不是两样相克的东西,我们应该努力精通中西画的长处,并使其逐渐相互融合,可以说是很自然的事情。”

从本质上讲,白描和素描是相通的,都是绘画的基础。以20世纪中国人物画家的艺术嬗变及其留存作品为例,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朱万章认为,白描和素描是相互补充而非取代。比如,叶浅予和吴作人的速写展现出素描与线条的结合。叶浅予多以铅笔写之,也有在铅笔基础上再用毛笔和水墨做后期加工,采用了中国水墨画的工具和中国白描画的方法来画速写,因而其速写带有显著的白描痕迹。作于1958年的《剪窗花》《妇女队长》、1959年的《饲养员》及无年款的《龙烟铁矿马万水小组组长高长波》等速写代表作,都表明叶浅予是将素描与白描无缝衔接的。吴作人的素描侧重光线明暗对比,富有立体感和空间感,多用黑色和深棕色炭精条,也有用水彩,部分炭笔速写也加一些色彩。其速写除线条外,能将人物的“面”融合在一起,是“线”和“面”的交融。有论者称吴作人的速写为“游丝般的白描”,实际上是指速写中勾勒出人物轮廓的线条,而在人物的透视与立体感方面,则是用了素描的技法,如作于1946年的《女人体》和1954年的《齐白石像》即是如此。

当然,朱万章也强调,“在中国传统人物画中,白描仍然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入门途径,作为使用中国毛笔以及同书法相通这些特殊性来说,白描完全有其独特品质,不是任何西洋线描可以替代,但因为有素描的参与,白描人物就更为丰富和完善,对中国人物的造型也就如虎添翼,人物形象自然也就变得更为生动了。无论是以素描而兼擅白描,还是以白描而兼擅素描,能将二者恰如其分地结合起来,以至于达到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混合体,如此,素描和白描的话题将不再成为一个学术命题。这确乎是中国画在技术上的一次飞跃。”

切入时代特征

提高线描的语言表现力及功用

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国传统绘画中,真正以白描传世的作品并不多见。那么,在当代,传统的线条、白描艺术怎样才能真正切入时代特征,并且提高线描自身的语言及功用呢?日前,由中国国家画院、广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广东省美术家协会等机构共同主办的“一条线·两个人——詹忠效金城线描艺术联展”即引发了美术界对当代线描艺术发展的思考。

▲ 尽在不言中(白描) 2015年 詹忠效

▲ 飞鸟与鱼(线描) 2023年 金城

两位参展艺术家詹忠效、金城,均是当代中国线描艺术的代表人物。詹忠效独创的 “詹式线描”是一种由内至外都具有现代意味的新线描法。“詹式线描”的画面简明、准确、流畅,表现出人体结构之美,虽然是写实的风格,但是绝不是被动的客观描摹,而是高度的主观提炼与概括,从中可以看出詹忠效对人物性格深刻入微的体察,将对自然现象的描摹,上升到出于心造的本质高度。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创造了一种线描形式,是现代的“曹衣出水”,使衣纹与结构紧密联系起来,相互依存。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由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十八描研究》一书,将独创一格的“詹式线描”命名为“詹衣描”置于“新编十八描”部分的第二描,从而廓清了詹忠效先生艺术符号的个性特征,也奠定了他在中国当代白描艺术领域的重要地位。

传统白描已经有十八描了,为什么还会有“詹衣描”?在广州美术学院艺术与人文学院院长胡斌看来,“传统的十八描对应的是过去的语境,所表现的人物大多是农耕时期的人物,衣纹所呈服装里的人物体型特征并不明显,这为程式化的归纳线条的组合提供了便利。如果当代人的服装仍按照那些线条去表现,似乎就没那么吻合,线条的组合与处理难度明显增大。詹忠效却把西画中强化体型特征以及人物结构的提炼与线条的表达方式结合在一起,强化了线描的体积感、分量感。正是在这方面的探索与努力,让詹忠效寻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在《弧光闪闪》连环画中,这样的造型方式就将工农兵形象塑造得硬朗和阳刚;而其新近的作品所刻画的女性形象则增加了线的音符般的节奏,因此要显得柔美温润一些。”

线条不是孤立的,以线造型是它的本质,线是艺术语言的一个载体,掌握这种语汇表述的能力越强,画面就会越丰富。与詹忠效恰恰相反,金城的线条以高度的概括力,抓住事物的本质并赋予极简的形式,这种具有插画形式的线条表现形式,具有简洁、幽默、趣味横生的特点,集中反映出各种社会生活情景,给人一种美的引导和内涵的思考。胡斌介绍说:“如果说金城早期作品《明姑娘》中的人物造型强调形式感、结构感、设计感,那么他近些年的画风又有了新的面貌,画中的人物一方面具有剪纸的感觉,另一方面也带有强烈的电子感。这类型的作品让我想到国外非常活跃的一位装置艺术家朱利安·奥培,他做了很多有如剪影的人物影像活动装置。金城作品中这种融入当代艺术、新媒体风格特征的人物完全可以和当下的多媒介传播语境连接起来,产生更多元的视觉观感。”

两位艺术家的绘画风格表面看大相径庭,但美学追求殊途同归,都是将自己所积累的线描探索与当代前沿审美方向加以衔接,内涵是东方美学意味,更吸纳了西方审美意识,所以其现代线描的创作语言是跨越地域和时代的,具有鲜明的个性和辨识度。

线,围绕形势而产生,围绕精神而升华,其知黑守白、兼工带写、率真质朴的书写精神,是超越时代的美。无论绘画发展到什么样的阶段,线描艺术独立于世的美学价值,始终是其他艺术形式所不能取代的。跳脱出外在的风格,探寻线条令人着迷的真谛,此为线描艺术传承、发展、超越的重要途径。

2023年10月22日《中国文化报》

第1版刊发特别报道

《如何守住中国画的“生命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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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陈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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