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条成语叫“洛阳纸贵”,说的是西晋太康年间,著名文学家左思创作了一部名篇——《三都赋》,当时在京城洛阳受到文人们的空前追捧。由于竞相传抄的人太多,几日之内使得洛阳城里的纸张昂贵了几倍,原来每刀千文的纸一下子涨到两千文、三千文,一月后竟倾销一空……
随着电子时代的到来,“洛阳纸贵”的典故只能永远成为中国文坛上一段怀古佳话。商业化时代的不期而遇,使得国人难逃金属魅力的诱惑,从“洛阳纸贵”到“洛阳铜贵”,一字之差,折射出中原文化的质变乃至于国人在传统意识上的沦落与丧失。然而,就在古都洛阳因仿古青铜业的繁荣而出现废铜价格高涨的同时,在另外一些城市却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纸荒。
2010年10月,在保利公司的一场艺术品拍卖会上,一打乾隆三十年的撒金发笺纸以10.64万的高价成交;同年12月,香港佳士得拍卖行7幅清康熙、乾隆时期的宣纸上拍,以11.82万元成交。其实在此之前,北京和天津等地的老纸交易已经活跃多年,记者在京津两地书画市场调查时发现,就连上世纪80年代初安徽生产的发霉宣纸都卖到了两三万块钱一刀,比较当年市价涨了近100倍之多。那些清代存留下来的纸张更是身价千万倍,在一家店里,记者看中一张60见方的乾隆冰纹笺纸,店主开价竟然高达10万元!
记者调查发现:京津两地纸荒开始于2007年以后,老纸的行情突起与中国书画市场的跑火休戚相关。业内人士坦言:那些被抢购的老纸几乎无一例外地用于制作假画。由于老纸具有难于模仿的特质和时代特征,所以对于纸张的鉴定和测试,往往是认定古代书画真伪的重要依据。这样一来,老纸理所当然就成为制作假画者的抢手货了。
一位行家朋友告诉我:现在大部分掏钱买老纸的人,都是为了制作高价位高仿国画,那些人在圈内被戏称“国手”。为了一睹这些“国手”的庐山真面目,记者在朋友处要了一张生产于清代末期的宣纸,让琉璃厂熟悉的画贩带我找到一位天津画家。此人的身份是大学美术专业教师,专长研究清代绘画。听我说要复制一张乾隆年间的名画,他笑道:“如果我没看错,您买的应该是道光年间的宣纸,画乾隆是不是……”
我也觉得唐突,买纸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只挑便宜点的买。
“要不,画一张吴昌硕的?乾隆的画用道光的纸那是明摆着造假,但后人用前人的纸张倒是可以的!”画家给我出主意。
我答应了。接着,我顺势了解了一下仿古画的价格,那位年轻画家倒是个大方人,几乎是有问必答。
5天后,我单独去天津取画。当画家将画在台子上展开时,我不禁一阵心跳——那是一幅吴昌硕的《玉兰图》,几树梅花凌空出枝,水墨拙重、大美不雕,配上两体题字,上为狂草、下为大篆,笔力老辣、纵横恣肆。
“这画是您画的?”我不得不明知故问。
他笑而未答,略显尴尬。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实在忍不住。
“随便问吧,没什么……”年轻人扫视了我一眼,眼神散淡、心不在焉。
“这幅画看上去跟原作简直一模一样,您的画工这么好,为什么不去画原创呢?”其实我上次来就留意到墙上挂着几幅他自己的画作,无论从构图还是写意都足以打动我。
他像是一怔,定定神看着我:“这样问话的就您一个……其实道理很简单,您来我这里,一定不是奔着我自己的名字、我自创的作品来的,对吗?”
“对此,您……悲哀吗?”
“早就麻木了,哀大莫如心死!”年轻人顺手抄起一把紫砂壶凑近唇边,我闻出来那里面装的不是茶,是酒。我黯然失声,后悔自己不应该触动年轻人的心事,正打算起身告辞,他却激动地向我倾诉起来:
“我也知道自己的真正价值在哪里,可是有什么用?若不是这两年干这种见不得人的脏活儿,别说买房子,我连老婆都讨不起!是啊,我比很多人都画得好,在美院读书的时候,我的作品就获过奖、受到教授们的一致好评。可这一切管什么用?这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时代、艺术时代!‘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我们艺术家的价值只能由那些狗屁不懂的投资人砸钱认定。没看见那些玩弄政治概念、文化噱头的人,可以因为几张类似于伤痕文学的标语口号式的肖像漫画,赚取西方人的喝彩,从而受到类似尤仑斯那种投资机构的炒作,最后在佳士得、苏富比的拍卖会上连带西方人的政治观念一起实现出口转内销,天价卖给那些杀他三遍也找不出一个艺术细胞的中国富豪!别说这个,就连那些附庸风雅的贪官污吏,为人题写几个破字也比我的画值钱多了!
“这就是现实!对吧?残酷的现实!‘你画一千刀宣纸,不如为我们娘俩挣一刀人民币!’——我老婆的至理名言!如其砸钱去办展览、买评论,我还不如直接出卖灵魂来得爽快,你要的这种画,我三天画两张!”此人尽管已然失去艺术家的灵魂,但却保留了艺术家的个性。三言两语,就把当下书画市场的那点事儿披露、点评得淋漓尽致。
临走,按照事前约定,我付给画家4000元辛苦费。连同事先买纸、事后装裱,买这幅吴昌硕的“名画”我一共花了不到两万块钱。此外我还花了3000元钱买了一幅画家自己的作品:《闹市》——那是一段只见人影不见人群的街市,构图和色彩极富现代感,主题富于哲理性,笔道干练,像是画家在酒后的即兴之作。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大信息量的优秀作品由于画家缺乏市场炒作能力而不得不将其挂在自家的客厅里孤芳自赏,原创者不得不依靠复制别人的书画赚钱养活妻儿老小——这,也许正是当代许多本可以名垂青史的艺术家的共同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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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