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神韵断想之三十三
晚清学者王国维的在《人间词话》中论述人生治学以三种境界慨括之:“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三境把人生治学过程揭示的明明白白,学海无涯,只有勇于登高远望者才能寻找到自己要达到的目标,只有不畏怕孤独寂寞,才能探索有成。寻求真理或者追求自己的理想,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就是累瘦了也不觉得后悔。经过长期的努力奋斗而无所收获,正值困惑难以解脱之际,突然获得成功的心情。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乃恍然间由失望到愿望达成的欣喜。无独有偶,孙过庭在论述书法学习过程亦有三种过程,即:“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即平正之境,险绝之境,通会之境三大境界。
平正之境:是初学者必经之境。东坡书说:“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未能正书而能行草,犹不能庄语而辄放言,无足取也。”这话很正确。习字必先从正楷学起,为的便于练习好一点一画的用笔。点画用笔要先从横平竖直做起,譬如起房屋,必须先将横梁直柱,搭得端正,然后墙壁窗门才好次第安排得齐齐整整,不然,就不能造成一座合用的房屋。横画落笔须直下,直画落笔须横下,这就是“直来横受,横来直受”的一定的规矩。因为不是这样,就不易得势。你看鸟雀将要起飞,必定把两翅先收合一下,然后张开飞起;打拳的人,预备出拳伸臂时,必先将拳向后引至胁旁,然后向前伸去,不然,就用不出力量来。欲左先右,欲下先上,一切点画行笔,皆须如此。横画与捺画,直画与撇画,是最相接近的,两笔上端落笔方法,捺与横,撇与直,大致相类,中段以下则各有所不同。捺画一落笔便须上行,经过全捺五分之一或二,又须折而下行平过,到了全捺末尾一段时,将笔轻按,用肘平掣,趯笔出锋,这就是前人所说的“一波三折”。撇画一落笔即须向左微曲,笔心平压,一直往左掠过,迅疾出锋,意欲劲而婉,所以行笔既要畅,又要涩,最忌迟滞拖沓和轻虚飘浮。其他点画,皆须按照侧、趯、策、啄等:字的字义,体会着去行使笔毫。还得要多找寻些前代书家墨迹作榜样细看,不断地努力学习,久而久之,自然可以得到心手相应的乐处。
险绝之境: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练习,掌握了一定的书法技巧,有了一定的表现力和欣赏力,已经不太满足常规性的书写,于是就在外形上下工夫,书法字体变形异于常人,险绝就是用尽变化之能事,通过各种笔法的交互使用、对比、顾应、对至浓淡、干湿、轻重、虚实,结体的大小、方圆、避让、疏密,重心的挪位、轴线的偏移等等手段,让书法的形态获得最大的变化,最激烈的矛盾冲突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个上下求索的过程;一个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 过程。我为什么要这样说,请注意孙过庭用了一个“追”字。这个“追”字 就是要寻找到各种手段来丰富表现力,使呈现在观众面前作品的效果是“险”和“绝”。 险绝与平正相比较带给我们更多的是一种动态的美,要让每个独立的字以及整篇形成的章法获得一种运动感,就不仅仅是横平竖直、结体稳重这些 简单要求所能达到的,那么丰富的手段如何获取呢?首先,要学习古人留下的大量精彩的经典作品,去体会“险绝”、掌握“险绝”。而古人的优秀作品浩如烟海,因此说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有“予少学卫夫人书,将谓大能;及渡游名山,见李斯、曹喜等书,又之许下,见钟繇、梁鹄书,又之洛下,见蔡邕《石经》三体书,又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结费岁月耳”。之说(传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后》)。 其次,要去试验、去创造“险绝”,通过对古人的大量学习,已经胸罗万有 ,心中已积存了许多变化的姿态,笔下就有让字“险绝”的可能。如果临池尚少,继承不够,那么创造“险绝”只能是一句空谈。
通会之境:是从宇宙到人体自身最坚定不移的倾向。日月星晨的运行,天体的引力作用,都表现了稳定和平衡。健康的人体也是稳定和平衡的。体育运动中高技能的充分发挥,往往伴随着人体美的态式。对称又是平衡美的一种特殊形式。方块汉字的形成是以世间万物为对象而创造出来的,因此也应有万物的特征,即稳定和平衡。书法艺术,尤其是正书中,始终渗透着稳定,平衡和对称的美。反过来讲,稳定、平衡和对称,是书法艺术的基本支撑点,无此,则不成其美。在“务追险绝”过程中难免有时处理不好各种关系的调和,为求“奇” 、求“变”、求“险”、求“绝”,往往会夸张过头,或固执、孤立地用一 种手段,如宋徽宋的“瘦金书”、金农的“漆书”。所以孙过庭的法眼指出 “中则过之”,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在此阶段容易出现的毛病,这也说明了”度”的分寸感不易把握,所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这样第三阶段的平 正便是对第二阶段的险绝的一种修正、一种辩证的统一。在已出版的很多教 材和已发表的很多文章里,大家一谈到第二个平正,就说这是一个如何、如何高级的平正,是一种摆脱了火气的回归,并常常举出八大和弘一法师为例 。我以为这是从字面意义上较肤浅地去理解,不大符合学习书法的进程要求 。“险绝”相对“平正”,在形态上出现了很大的变化和强烈的反差,由已 经“过”了的“险绝”发展到第二个“平正”,是一个很自然也很自觉的道路,这第二个“平正”是相对“险绝”而言的“平正”,因此第二个“平正 ”与第一个“平正”不可同日而语,在形态上也应有很大变化,不可能仅仅 是笔法更老到、结体更稳重的“复归平正”。如果是那样,那么险绝就变得 没有意义。第二个“平正”从形态上说应与“险绝”的距离更近才是,它去除了夸张过头的部分,修正和补充了一些表现还不够的地方,使人感到这些丰富的变化是自然流泻出来的,是“志气和平,不激不励”的,而不是“鼓努为力,标置成体”的。第二个“平正”与第一个“平正”的区别是大变而 不是小变,绝不是由“险绝”又突然回到了“平正”,并自夸“通会之际, 人书俱老”。如果是突然回到了“平正”,我反纳闷这中间缺少必要的过渡 ,从逻辑上似乎也说不通,因为这第二个“平正”就与“险绝”拉开了距离 ,那只能是去消解、减弱表现力,让已经变幻多姿的笔法、形体去归于平淡 、僵直的“算子书”,这种可能要么是生理出了毛病,要么是不经思考地机械、教条,否则“归于平正”就是完全放弃了“险绝”,这是一种倒退而不 是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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