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站点

用户名

密码

[诗词歌赋] 中国好诗歌(2018年10月)

5 已有 994 次阅读   2018-11-04 08:04

中国好诗歌(2018年10月)

读卡夫卡

娜夜

扉页上 他惊恐的黑眼睛越陷越深

里面有一座精神监狱

一个国家的抑郁史

读书人只能读书

一只甲虫 得到了时间的邀请——

在卡夫卡与恋人的合影上

保持着旁观者的寂静 我叫它:朵拉

它就是卡夫卡的棺木放入墓穴时

拼命往里跳的女人 你想起

对一个人的爱 纪念和赞美

比遗忘和诅咒更好 我叫它:因果

它就是石器时代的萤火虫

对人类万家灯火的想象 我叫它:汉字

它就是一首诗的可能和破绽

它给过我们勇气? 我叫它:芸芸众生

人性的 和尚未变成人性的……

偶尔的厌世是一种救赎 我叫它:今天

它就是2017年剩下的最后一个黄昏

旧事已去

臧棣:从诗的角度来呈现卡夫卡的命运肖像,这或许是我读到过的有着相近的主题的诗作中最好的一首诗。诗的题目预示着一种精神的紧张,这种紧张只能通过卡夫卡的人生和作品来展开。卡夫卡的命运,也是现代人的普遍命运的一个缩影:伟大的精神存在与卑微的充满奴役的现实处境的内在冲突。这首诗的出色在于,它没有将笔墨浪费在对卡夫卡生平的描述上,而是直接将对卡夫卡的阅读观感提升为对现代人的生命情境的自我省察。诗的布局显得相当老练,双行体的行进犹如女式双节棍的挥舞,将诗人对生存的悲剧性的体察分布得进退有据;整首诗的语气也既精当又大气:悲剧性的感受实为这首诗的出发点,但随着诗的内在进展,我们却并未看到诗人放任自己沉浸在无名的哀伤的情绪之中,相反,通过对内心的声音的锤炼(“我叫它”的反复出现),诗人获得了一种心灵的洞察;至少,在读到“偶尔的厌世是一种救赎”这样的句子时,同样敏感的读者是不会错过精神的共鸣的。

枣园记

大 解

枣园的绿色里,夹杂着密集的红。

黄昏降临以前,西天泛起了大片的红晕。

我对红色过于敏感,甚至

有点偏爱症。红色是甜的。

绿色是酸的。黑色的苦让人无法接受。

而夜晚偏偏是黑色。

而且广大无边,仿佛吃不尽的苦。

好在此刻尚早,离夜幕至少也有一百里。

我有充裕的时间,

在枣园里磨蹭、散步,

甚至给远方一个无聊至极的人,

打一个长篇电话,慢吞吞地讲述,

在三十万亩枣林里散步,感觉那叫爽。

尤其是晚风已经来到树梢,

微微泛红的小枣,有点晃动,

有点激动,还有一点点呆萌。

微笑我就不说了,我一直在微笑。

我一直拿着手机,拍照、发出,

传递给她。

你们不知道她是谁。

我不说,你们永远也别想知道。

当我隐身在林子深处,

没人能够找到我。

你们只能看见,火烧云从我上方飞过,

没有声音,像忍不住的甜,覆盖了北方,

像我心里的人,已经醉了,

还没有进入最深的爱情。

霍俊明:这个时代的诗歌几乎到处充斥着马不停蹄、轰隆作响而又自以为是的“见闻”,浮于表层的不疼不痒的抒写几乎成为通病。大解的这首《枣园记》也是在出行途中的所见和所感,但是这首完成度很高的诗最终从这类诗中脱颖而出并最终成为“个人之诗”——经过个体主体性再造之后的深层经验和语言经验。枣林和各种颜色在日常语调甚至有点平淡的语气中转换为精神关联意义上的个人象征,更为重要的是诗人又从“元诗”的角度道出了诗人“写出的”和“未写出的”之间的微妙平衡。透过这些劲道十足的语言我似乎看到了大解在语言的树林背后眯着小眼睛微笑着看着我们。诗歌的秘密不在别处,也不在已然被烂俗化的“远方”,而在诗歌的自我揭示和语言完成之中。

观 海

王家新

从棒棰岛半山上遥望

海比三十年前更平静、更深远了

(其实那时我们看也不看

就欢呼着跳下去了)

好像是一幅幻境,很不真实

好像这海还在继续生长

远处,一只、两只邮轮

像白色的熨斗熨过

渐渐被一种深蓝、一片钻石般的光吞没

近处,在礁石上卷起的浪花

洁白,耀眼,又无声地落下

而更远处隆起的山峰,像是新生的额头

此时在替整个大海向落日问候

这是傍晚六点钟,似乎

一切比例、视力和调色板都不管用了

无人能画出这样的海平面

也无人知道它深隐的痛楚、内溯的

回流和积蓄的力量

——这样的海,只宜当我们变老

而又变年轻时观看

潘维:王家新写过很多关于海的作品,但与生活在海边的人不同,海不是王家新的日常,而是他寄托及希望的象征,是他汲取力量的所在。作为一个有精神深度认知的诗人,他知识分子立场是我们这个时代非常宝贵的财富,只有这样的诗人才可用简单的语言表达,普通诗人无法做到思想的力量和语言创造抵达相同价值。这首《观海》写作很平实,体现的是一种内在自我境界的生长。

惩戒之美

张维

拄着拐杖

我走得更远

坐在轮椅中

我看见了全世界

看见莽撞的青春

命运跌宕起伏的妙笔

以及其后惩戒的安排之美

并听到自己在后面的哈哈大笑

现在看到大海

我已不再惊奇

因为一个老人轮椅上的黄昏

不逊于大海的神奇茫阔

即使身陷宇宙的黑静

也不再战栗与恐惧

因为一个起死回生的人

本身就是半个鬼神

万物的来回有其自信的足音

阳光把竹林里的那个人

照得通透

他的经历像他民族的地图

他的残躯是惩戒的行为艺术

有着荒凉与雪化之美

现在 一切尘埃落定:

剩山残水 眉清目秀

只有一颗心在跳动

像宇宙里的一尾魚

无此无彼 无间无空 无黑无白

他的心跳发出

藏海寺的钟磬之音 不绝如缕……

杨庆祥:张维的《惩戒之美》是一首心灵和命运之作。这是真实的肉体经验在诗人心灵上的折射和内化。对一具肉体来说,残缺或许是遗憾的,但是就命运和美的完成来说,这或许是一次天赐良机。张维在这种得失的辩证法里展开了诗与思的对话。意象的对比和层叠,内心的激荡和沉思,智慧的叠加和弥散,都使得这首诗获得了一种均衡的表现力和精神的内在景深。

李建春:如果一首诗能够映现出整个人,不管作者是什么人,这首诗就值得重视、回味。因为他奉献的不再是那被误解的“诗艺”,而是诚挚的存在。其实诗艺、语言,也就是诗人的存在,在严格意义上。张维的这首《惩戒之美》能够刷新、还原上述概念,因而具有诗学的本原价值。而如果我们看到一个诗人开始赞美自己,我们一定要留意:他赞美的是什么?从“莽撞的青春”看到“命运起伏跌宕的妙笔”,这个欣赏的时间幅度,和通透;“以及其后惩戒的安排之美/并听到自己在后面的哈哈大笔”,弘一法师的悲欣交集,参以狂狷耿介之意。“一个老人轮椅上的黄昏/不逊于大海的神奇茫阔”,乃至他“本身就是半个鬼神”,岂是单纯的伏案写得出。更难得的是,“他的经历像他民族的地图”,将个人生命与民族命运交织。“他的残躯……有着荒凉与雪化之美”,用中国艺术的最高境界——雪景图来描述这种交织的后果和残疾的晚景。至此,我们确信诗人的自我赞美是正当的。也因此,我们能够欣慰地说,当代诗终于写出了“归位”之作。荒凉与雪化之后,“尘埃落定,剩山残水,眉清目秀,只有一颗心在跳动,像宇宙里的一尾鱼”,太极图的黑白双鱼,却又是无黑无白,如此的混沌,自在,不绝如缕,诚为见道之作。

分享 举报

发表评论 评论 (4 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