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歌赋] 世间的一切又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丨陈小虾

来源：《诗刊》2020年12月号上半月刊

作者：陈小虾，女，1989 年生，福建福鼎人。

有一种鸟

七岁那年，小山村，一个人时

空旷的山谷传来一种鸟的声音

“不哭、不哭、不哭……”

一声一声异常清晰

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它的踪影

后来一次，在异乡的出租房

我因失去一个人哭泣

泪干望天，听见“不哭、不哭”

还有一次，手术台上

麻醉针推进去时

一把刀即将切开我的身体

我又听见“不哭、不哭、不哭……”

一声一声渐渐消失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在哪里

听见。我没见过它

却对它异常熟悉

“不哭，不哭，不哭……”

她，那只乌鸫

一只乌鸫，停在电线上

衔着扭动的小虫

沉重的翅膀，一袭黑衣

多像送煤球的寡妇阿菊

它，朝着郊外的巢穴飞去

她，拉着满满一车煤，朝城里使力

天空下，两个小黑点

背对背消失在同一片暮色里

嵛山岛，泡一壶老白茶

我爱孤岛

在随波逐流的海上，守着自己

我爱茫茫荒草

在孤岛上，走出蓬勃之路

我爱荒草间的天湖

接受淤泥、水草和俗世的鱼虾

也照见繁盛与荒芜、日月与星辰

日出时，我爱在石壁上

泡一壶老白茶

用火唤醒陈年的新日光

在炊烟升腾的，叫鱼鸟的村庄

蓝尾喜鹊的秘密

幸得一粒小果子

它衔着飞来飞去

在陶盆前停了下来

偷偷把它藏到盆子里

它东张西望，飞到更高的屋顶

看了又看，确保没人发现

它藏在院子里的一小颗甜蜜

才安心地飞到远处

我偷偷掀开过草皮

那是一颗干瘪的小葡萄

太姥山记

爱危崖，爱孤峰

爱石头悬在岩壁

千万年的风雨，练就随时坠入谷底的淡定

或是站成一尊佛，在巨石阵里谈经

爱洞中有洞，爱黑暗中的光束与水滴

爱游人进洞时总要把头低一低

最爱回音谷，当我偏执地爱着不该爱的

它总能给我更长更孤独的回音

稻草人

两手空空

站在故乡荒废的田地上

我失去了春天

失去了让一颗种子发芽的能力

失去了除草、施肥、捉虫、开水渠的能力

失去了等待、开花的能力

只有这一田地冬天的雪

偶尔有鸟飞过

落在我的肩膀上

它一定认为

我是一个稻草人

可我已没有稻田守望

牧羊人

这里没有栅栏

羊群有时在天上，有时在草场

这里没有栅栏

他，有时是一株草

有时是一头羊

有时又回到天上

潮音岛散步记

绿化带，花排成队列

开往盛夏

我们沿着栈道一路向南

已知的目的地

黑夜与雾制造未知的迷幻

入海口，回头眺望

居住了几十年的城

悬浮在暗涌的波涛制造工厂上

一群鱼，在波涛中生生死死

路尽头，机器轰鸣，我们并肩

把仅剩的渔火命名为星星

小山坡

紫色、红色、黄色的野果子

灰色的兔子、蓝色的山雀

还有绿色的野丫头你

把自己当作鹰

在山坡上飞来飞去

嘿，那时世界那么大

大到无法想象

那时世界那么小

小到只有蓝天、白云

笑个不停的你

石头城

乱石堆中

她一边走一边介绍

“这是你，这是我

这是桥，这是路，这是塔……”

并制定路线、红绿灯

过什么桥，走多少弯路

绕几次塔，说什么暗语

当我沉浸在她的石头城时

她又在我耳边小声说：

“嘘，妈妈，这些都是假的”

她小脸通红，指着远方：

“可是，妈妈，你要跟上我

别在我的城堡里迷路了”

夜宿平兴寺

星星，夜空的留白

振春、丽明和我各自找了一块石头坐下

和我们一起的，还有：

松鼠、蟋蟀、蝉、毒蛇与蜘蛛兰……

我们互不言语，抬头寻找属于自己的

晚钟敲响

清风吹来

针状的叶从枝头落下

柏洋读花记

桃花，簇拥在枝头，笑是粉色的

油菜花，举着黄火焰，无所畏惧

一支独放的，是牡丹

有的开得奢靡

有的正落下，我听见坠地的声音

紫藤低头，等待自己的花期

（她们，并不知道明天有雨）

也有花，在青花瓷、牌匾里

她们不会凋零

但也无法在春风中得意

虚构一场雪

虚构它的到来，黄昏正浓

虚构它骑万千白马，从天而降

虚构一串脚印，让它跟在身后

虚构它的从容、默默与纯情

虚构它的真实，掩盖谎言

虚构它的虚无，在黎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虚构它的魔法，把河流叫停，让树上开满白花

大地穿上了白色的衣裳

世间的一切又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她姓白

陈小虾

我的诗歌，生于2013 年，她姓白。白坑的白。

我出生在福建福鼎，一个叫白坑的村庄，我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记忆中春有梨花开满山冈，夏有萤火虫与蝉鸣，秋有晚霞稻花香，冬有暖炉故事和亲人归来的期盼，这七年似乎是我记忆里最色彩斑斓的七年。随着祖母过逝，亲人各奔东西，老宅无人看管，坍塌为平地，我们和村里人也都搬了出去，于是这两百多年的村庄又回到两百年前的样子，开始荒无人烟，成为莽草的乐园，我也便成了一个无故乡可回的人。

自祖母走后，在城市生活的这二十几年，多半是一个人，这里的一切与在村里的生活是相反的，而城市的生活让我变得坚硬与孤单。直到2013 年我接触了诗歌，诗歌写作让我用汉字在纸上建造起另一个叫“白坑”的故乡，让灵魂深处的“我”有地可栖，有梦可做，有伤可养，有话可讲，有泪可流淌。而这样的纸上故乡的构建，让我在面对时代的变迁、人世的变故时，能以一颗宽容的心温柔以待。

我的诗歌，她姓白，白茶的白。

喜欢喝白茶，不仅仅是因为我生长在白茶的故乡，而是白茶和诗歌是那么相像。白茶的工艺简单，不炒不揉，日光萎凋，最大程度地保持了一片叶子的气韵，这气韵来自于脚下的土地，四季的风声雨露、日月星辰，四季的严寒酷暑、电闪雷鸣，上等的白茶有着阳光的味道，一片叶子小小的身体经历了风风雨雨，留给人间的却是清香自然，毫香蜜韵，让人回味无穷。

像白茶，我希望我的诗歌来源于脚下的这片土地，来源于浩瀚的星空与海洋，来源于我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与物，来源于我生命中严寒酷暑的历练，是内心最自然的流露，我笔写我心。

我的诗歌，她姓白，白雪的白。

你见过一场盛大的初雪吗？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在大地上，将万物都一一包容，待到阳光普照，冰雪消融，一切又会是新的开始，而诗歌也具备这种魔法。有时候，开始写诗前我是处于一种不好的状态，但是却写出了一种很美好的东西。这是因为，写作可以让我静下心来思考，而这个过程就是一个沉淀的过程。像一杯混着泥沙的水，只有静下来，才能够把泥沙沉到杯底，留下一杯干净的水，而透过这杯干净的水我们才能看到更多美好与温暖。

我的诗歌，她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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