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符纯荣
像一道闪电
（一）
有时候，阵雨会先于季节
出现，先于惶惑结束
叶脉间，惊涛滚动。坠落的力道
归于破碎。一只蚂蚁路过
顺手拖走其中一根颤栗
——生活中，小若针尖的细节
通常不知所踪于忽略
当它们被说出，雾霭将打开窗扉
遮蔽过的言辞，束缚过的爱
将像一道闪电划过
（二）
一堵土墙，驻留于陈旧回忆
它的头顶，瓦檐已经破败
扎下根系的野草
把领地侵占进行得明目张胆
我曾多次前去。它一直在那里
以宁静应对来访者
散落旮旯角落的烟火过往
护住余温微弱的心跳
最后一次挥别，它躬身无言
一场阵雨刚刚下过
像一道闪电，刻意而短促，却把
幽深入骨的凉意拉长
（三）
一页页翻阅中的纸张
有着动听的述说：哗，哗……
小幅度、微澜般的浪花
翻卷，洇散。当你在阅读中抬头
墙壁上的钟声
恰好为本次智慧打捞给出定义
一本书页合上。像一道闪电那样
瞬目而过的秘密
留下回响，亦铺开无限
（四）
“牙源性，非牙源性，都可能
引发疼痛。”他一边说
一边对牙龈、牙周、牙槽等部位
轻轻敲击、试探
下半夜醒来，我被右下颌
突然放射的疼痛击中
堪于怀疑人生的折磨
让我痛苦、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对症施治的过程，就是找出疼痛复又
封堵的过程——像一道闪电藏匿
捕捉闪电的人，需要用去
半小时，将它嵌入修补过的云层中
对称
偶尔，我会翻开旧梦
到少年走走
装作来自远方的样子
脚底，触面粗砺
却更加适宜跳跃、奔跑或停顿
它让我找回疼痛，亦将疼痛
反向传递
关于粗砺的触面，我不称之为大地
——我们有过相同的峥嵘
却在潮水冲刷下
自己将边角消磨殆尽
县城记
一条用旧的老街，束紧腰部
细雨初歇。泥泞淹没奔波的马蹄
——浑浊是新鲜的。汽车
焦头烂额，喧闹四下迸溅。巴河
在低处流过，它的清澈不动声色
适于接纳一座城市的过错
疑惑的是，一排残破楼层坚守于此
貌似只向近旁的河流妥协
灯红酒绿处，有人醉意微醺
有人缓步或疾行，仿佛通过
次序井然的斑马线、红绿灯
即可安全穿越生活的游戏
陌生的城市，十三年后的重逢
两者居然相安无事。驶离江口大桥
当第一盏华灯初上，犹如骤然找回的
某一场相约——我突然爱上
她的困顿、安谧、脂粉和矛盾丛生
火车驶过
某种时刻，小草乐于看见
火车隆隆驶过
一头扎进黑暗而深长的隧道
仿佛胁迫已久的内心
终于找到转换或替代
某种时刻，我们促膝而谈
山峦在风中起伏。落叶呈现出
毫无规则的姿态
——风再刮过一遍，它们就能交出
最后的衰落与愤懑
现在，夕阳完全褪去
火车仍在奔赴。命定的某种时刻
有失散，就有复生
比如日头升起，草根破土而出
比如穿越隧道的一声呜鸣
地铁记
被黑暗收拢的世界，并非
刻意逃避光明
铁轨并行，像成立已久的真理
而风声起于虚无
终又散落于吹拂的虚无中
人间百事，系于一路上的
等待和奔赴。而暗夜
适于记忆恒定、心跳平复
端正方向和混淆视听的
却总是同一柱
充满力量的炫目灯火
世界狭长，喧闹声左右碰撞
在大地内部
多少抱团取暖的余烬，努力闪烁着
飞快穿越而过
——生活如此温厚、宽容
依靠在一起。时间走动
如此真实，攥握着相安无事
十七日——给岳父
像十日、十五日或其他时间一样
一页并非刻意的书页，被我
翻阅和想起
从第一日开始，依次吞下鱼刺
两根，三根，四根……直至第十七根
终有刺喉之鲠
忽略或者去掉。转眼即成虚无
但我努力记着：十七日
正如前面经过的数字，每当出现一个
都会带来和带走一些什么
十七日。这不仅是给你的日历
也是我们共同的纸张
像我不断遭遇的矛盾——捂得紧紧
又书页般翻过
灰烬
它们躺在那里。用对抗
制造节奏和气息
当余悸之火变缓，围观者
取走部分表情和影子
火星飞溅而过
这些时间的追随者，一旦远去
就不再回来。而另外的一些光亮
揣着枯枝败叶的往事
“如有必要，则有可能唤醒”
——遮蔽于冷却的路途
掸掉睡眠的
是另外一群追逐快乐的旅者
年关将至
向晚。雨夹雪缓慢降落
大街上，灯火奔向
夜的纵深。那赶着趟的
还有满屏湿滑的车流
想起远山雪霁
为薄凉草木藏下些许葳蕤
想起归途万里
为庸碌人间护住几多沧桑
一些朋友，也该去看看了
尽管这并不公平——
我又老了一岁
墓碑上的年华，仍光彩动人
信札
兄弟。我实在是一个懒散的人
至今不肯从大巴山抽出身来
我已爱上这里的河流、山脉、人群
与轻微变换的天气纠缠不清
此时，在温暖的岭南，无论你将乡愁
多大程度释放，都无法感知
一滴水也能感动乡村的干旱
就在我的身边展开，将焦虑反复煎熬
是的，我是一个多么懒散的人
小城生活缓慢。在电脑上将情绪分行
任微小悲欢被风吹动。然后
把信札搁在一边，不给你寄出来
在牛峁坪
我无意去揣摩：一把巨犁植入大地
怎样保持平衡与忍辱负重，一群
黑牛固有的姿势，须填充多少意义
极目，可见远山苍翠
岚烟带着岁月的隐示，把十万沟壑
拓出别具意味的深度。遍山彩叶招展
据说是在向峥嵘岁月致敬
门窗敞亮处，黄铜把手挡住的
不止于幽绿变幻的锈迹
路途被翻新。蓑衣斗笠风车被想起
一脚新泥被雨水带出
散开的体温，我们却无法带走
在牛峁坪
我爱着这些生长、枯萎和飘零
爱着粗茶淡饭与家的气息
爱着微雨漏掉的一丝风，软软击中
这些单薄而又善良的心
襄渝线上
跟随火车奔跑，聆听铁轨碰撞
坐下来的时候
我的呼吸、心跳，与底下的声音
一路保持规则和平行
火车载着我，同时也载着
已知或未知的众多远方
这些渺茫、空泛与陌生，闪躲车窗外
被尖利的呼啸反复唤醒
火车停下来，发出可爱的喘息
但它待一会儿就开走。对伫望中的
小小站台，它的停留和离去
有着细微而绵远的伤害
在襄渝复线，火车交错
对面的车窗，会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雾气蒙蒙，而又无比清晰地
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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