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蒋梦麟、蔡元培、胡适、李大钊在小院门口合影
来源:泥巴青年
1917年底,24岁的梁漱溟经人介绍,拜谒蔡元培先生于其南菜园上街寓所,拿着自己年前发表的《究元决疑论》向蔡先生求教。
不想,蔡先生说已在《东方杂志》上看过了,并邀请他来北大讲印度哲学。年轻的梁辞不敢就,说“自己只不过为解决自己在人生问题上的烦闷,钻研了一些佛典、领会一点佛家思想而已。”
蔡先生说:“我看你也是喜欢哲学的。我们把一些喜爱哲学的朋友聚拢在一起,共同研究,互相切磋,你怎么可以不来呢!来北大,你不要以为是来教别人的,你把到北大当作来共同学习好了。”
70年后,梁漱溟先生回忆说:“蔡先生这几句话打动了我。来北大的事就如此确定下来。”
蔡元培
“我尝说过,陈独秀、胡适之、李大钊等,是因蔡先生包容于北大而得到抒发的人,而我则不是;我是因为蔡先生引入北大而得到培养的一个人。而今我已九十有五,追忆往事,真可谓培育之恩没齿难忘。”
——梁漱溟《值得感念的岁月》,梁培宽纪录整理,原载《精神的魅力》,北京大学校刊编辑部,1988年版。
今天1月11日,是“包容”、“培养”、“没齿难忘”的蔡元培校长诞辰一百五十周年;距离梁漱溟先生的深情回忆又三十年,当年追忆的先生们都已作古。现在摘录几位先生关于蔡校长的文字,分享蔡元培就任校长的演说、《北京大学月刊》发刊词,以为纪念。(去年初,蔡校长到校100周年,本号曾纪录了一篇《世间再无蔡元培?北大处处可见君》。参见文末链接。)
本校自蔡先生长校以来,七八年间这个“容”字,已在本校的肥土之中,根深蒂固了。故本校内各派别均能互相容受。平时于讲堂之内,会议席之上,作剧烈的辩驳和争论,一到患难的时候,便共力合作。这是已屡经试验的了。
——蒋梦麟《北京大学廿五周年纪念刊》,北京大学出版部,1923年版。蒋梦麟,浙江余姚人。1930年至1945年,任北京大学校长、西南联合大学常务委员会委员等职。
直到蔡元培、蒋梦麟两位先生相继主持北大的三十年之中,北大才开始养成一点持续性,才开始造成一个继续发展的学术中心。
——胡适《国立北京大学五十周年纪念特刊》,北京大学出版部,1948年版。胡适,安徽绩溪人。北京大学教授,新文化运动先驱之一。1946年至1948年任北京大学校长。
拿世界各国的大学校长来比较一下,牛津、剑桥、巴黎、柏林、哈佛、哥伦比亚等等,这些校长中,在某些学科上有卓越贡献的,固不乏其人;但是,以一个校长身份,而能领到那所大学对一个民族、一个时代起到转折作用的,除蔡元培而外,恐怕找不到第二个。
——杜威,美国哲学家、教育家,实用主义的集大成者。1919年-1921年在北京大学讲学
以一个大学来转移一时代学术或社会的风气,进而影响到整个国家的青年思想,恐怕要算蔡孑民时代的北京大学。蔡到北大的一年,适巧是我去北大的一年。当时的情形,可以说是暮气沉沉,真是腐败极了。
从前有几个英国人——英国下等流氓——在里面教英文,蔡到以后,一气把他们辞退了。这件事闹到英国公使馆出来干涉,而蔡不为所动。
从整顿北京大学,改革课程内容,唤起青年对于自身人格的重视以至于产生文学革命和所谓新文化运动,对于社会的制度、固有的权威加以理性的批评和大胆的攻击,再至于产生五四运动为中国近代一般青年和民众直接参与国家问题和社会运动的开始,这一个大波澜虽然是种种时代的动量促成功的,但是当时蔡孑民时代的北京大学,是一切动力的发动机,是将来写这个时代历史的人不能不注意到的。
——罗家伦,1932年8月26日晚上整理毕于北太平洋舟中。罗家伦,浙江绍兴人。五四运动期间北京大学学生领袖之一。曾任清华大学校长、中央大学校长。
蔡元培的为人则蔼然可亲,从容不迫,从来不表现他有什么赫赫之功。……不同主张的教师们尽管争辩得不可开交,甚至水火不能相容,可是对于蔡元培,都是尊敬的。作为一个校长,这是一种多么感人的力量!
蔡元培认为大学里应培养通才,学文史哲与社会科学的要有自然科学知识,学自然科学的要有文史知识,这样不至于囿于一隅。当时北大的预科分文理两部,课程就是根据这个精神安排的。后来我入本科的德文系,同时也选修国文系的课程,得以中西比较,互相参照。蔡元培提倡美育,在学校里建立画法研究会、书法研究会、音乐会,我有时听音乐演奏,参观书画展览,开拓了眼界。懂得一点艺术,接受一点审美教育,对于学习文学是有所裨益的。
——冯至,写于1988年1月11日,时为蔡元培一百二十周年纪念日。冯至,河北涿州人。1921年入北大的德文系,后任北大教授。
鲁迅与宋庆龄、蔡元培、肖伯纳、史沫特莱等合
蔡元培任北京大学校长之就职演说
1917年1月9日
五年前,严几道先生为本校校长时,余方服务教育部,开学日曾有所贡献于学校。诸君多自预科毕业而来,想必闻知。士别三日,刮目相见,况时阅数载,诸君较昔当为长足之进步矣。予今长斯校,请以三事为诸君告:
一曰抱定宗旨。诸君来此求学,必有一定宗旨,欲求宗旨之正大与否,必先知大学之性质。今人肄业专门学校,学成任事,此固势所必然。而在大学则不然,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外人每指摘本校之腐败,以求学于此者,皆有做官发财思想,故毕业预科者,多入法科,入文科者甚少,入理科者尤少,盖以法科为干禄之终南捷径也。因做官心热,对于教员,则不问其学问之浅深,惟问其官阶之大小。官阶大者,特别欢迎,盖为将来毕业有人提携也。现在我国精于政法者,多入政界,专任教授者甚少,故聘请教员,不得不聘请兼职之人,亦属不得已之举。究之外人指摘之当否,姑不具论,然弭谤莫如自修,人讥我腐败,问心无愧,于我何惧?果欲达其做官发财之目的,则北京不少专门学校,入法科者尽可肄业于法律学堂,入商科者亦可投考商业学校,又何必来此大学?所以诸君须抱定宗旨,为求学而来,入法科者,非为做官;入商科者,非为致富。宗旨既定,自趋正轨,诸君肄业于此,或三年,或四年,时间不为不多,苟能爱惜分阴,孜孜求学,则求造诣,容有底止。若徒志在做官发财,宗旨既乖,趋向自异。平时则放荡冶游,考试则熟读讲义,不问学问之有无,惟争分数之多寡;试验既终,书籍束之高阁,毫不过问,敷衍三、四年,潦草塞责,文凭到手,即可借此活动于社会,岂非与求学初衷大相背驰乎?光阴虚度,学问毫无,是自误也。且辛亥之役,吾人之所以革命,因清廷官吏之腐败。即在今日,吾人对于当轴多不满意,亦以其道德沦丧。今诸君苟不于此时植其基,勤其学,则将来万一因生计所迫,出而仕事,但任讲席,则必贻误学生;置身政界,则必贻误国家。是误人也。误已误人,又岂本心所愿乎?故宗旨不可以不正大。此余所希望于诸君者一也。
二曰砥砺德行。方今风俗日偷,道德沦丧,北京社会,尤为恶劣,败德毁行之事,触目皆是,非根基深固,鲜不为流俗所染。诸君肄业大学,当能束身自爱。然国家之兴替,视风俗之厚薄。流俗如此,前途何堪设想。故必有卓绝之士,以身作则,力矫颓俗,诸君为大学学生,地位甚高,肩此重任,责无旁贷,故诸君不惟思所以感已,更必有以励人。苟德之不修,学之不讲,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已且为人轻侮,更何足以感人。然诸君终日伏首案前,芸芸攻苦,毫无娱乐之事,必感身体上之苦痛。为诸君计,莫如以正当之娱乐,易不正当之娱乐,庶几道德无亏,而于身体有益。诸君入分科时,曾填写愿书,遵守本校规则,苟中道而违之,岂非与原始之意相反乎?故品行不可以不谨严。此余所希望于诸君者二也。
三曰敬爱师友。教员之教授,职员之任务,皆以图诸君求学便利,诸君能无动于衷乎?自应以诚相待,敬礼有加。至于同学共处一室,尤应互相亲爱,庶可收切磋之效。不惟开诚布公,更宜道义相勗,盖同处此校,毁誉共之。同学中苟道德有亏,行有不正,为社会所訾詈,已虽规行矩步,亦莫能辨,此所以必互相劝勉也。余在德国,每至店肆购买物品,店主殷勤款待,付价接物,互相称谢,此虽小节,然亦交际所必需,常人如此,况堂堂大学生乎?对于师友之敬爱,此余所希望于诸君者三也。
余到校视事仅数日,校事多未详悉,兹所计划者二事:一曰改良讲义。诸君既研究高深学问,自与中学、高等不同,不惟恃教员讲授,尤赖一已潜修。以后所印讲义,只列纲要,细微末节,以及精旨奥义,或讲师口授,或自行参考,以期学有心得,能裨实用。二曰添购书籍。本校图书馆书籍虽多,新出者甚少,苟不广为购办,必不足供学生之参考。刻拟筹集款项,多购新书,将来典籍满架,自可旁稽博采,无虞缺乏矣。今日所与诸君陈说者只此,以后会晤日长,随时再为商榷可也。
蔡元培:《北京大学月刊》发刊词
1918年11月10日
北京大学之设立,既二十年于兹,向者自规程而外,别无何等印刷品流布于人间。自去年有《日刊》,而全校同人始有联络感情、交换意见之机关,且亦借以报告吾校现状于全国教育界。顾《日刊》篇幅无多,且半为本校通告所占,不能载长篇学说,于是有《月刊》之计划。
以吾校设备之不完全,教员之忙于授课,而且或于授课以外,兼任别种机关之职务,则夫《月刊》取材之难,可以想见。然而吾校必发行《月刊》者,有三要点焉:
一曰尽吾校同人所能尽之责任。所谓大学者,非仅为多数学生按时授课,造成一毕业生之资格而已也,实以是为共同研究学术之机关。研究也者,非徒输入欧化,而必于欧化之中为更进之发明;非徒保存国粹,而必以科学方法,揭国粹之真相。虽曰吾校实验室、图书馆等,缺略不俱;而外界学会、工场之属,无可取资,求有所新发明,其难固倍蓰于欧美学者。然十六七世纪以前,欧洲学者,其所凭借,有以逾于吾人乎?即吾国周、秦学者,其所凭借,有以逾于吾人乎?苟吾人不以此自馁,利用此简单之设备、短少之时间,以从事于研究,要必有几许之新义,可以贡献于吾国之学者,若世界之学者。使无月刊以发表之,则将并此少许之贡献,而靳而不与,吾人之愧歉当何如耶?
二曰破学生专己守残之陋见。吾国学子,承举子、文人之旧习,虽有少数高才生知以科学为单纯之目的,而大多数或以学校为科举,但能教室听讲,年考及格,有取得毕业证书之资格,则他无所求;或以学校为书院,媛媛姝姝,守一先生之言,而排斥其他。于是治文学者,恒蔑视科学,而不知近世文学,全以科学为基础;治一国文学者,恒不肯兼涉他国,不知文学之进步,亦有资于比较;治自然科学者,局守一门,而不肯稍涉哲学,而不知哲学即科学之归宿,其中如自然哲学一部,尤为科学家所需要;治哲学者,以能读古书为足用,不耐烦于科学之实验,而不知哲学之基础不外科学,即最超然之玄学,亦不能与科学全无关系。有《月刊》以网罗各方面之学说,庶学者读之,而于专精之余,旁涉种种有关系之学理,庶有以祛其褊狭之意见,而且对于同校之教员及学生,皆有交换知识之机会,而不至于隔阂矣。
三曰释校外学者之怀疑。大学者,“囊括大典,网罗众家”之学府也。《礼记》《中庸》曰:“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足以形容之。如人身然,官体之有左右也,呼吸之有出入也,骨肉之有刚柔也。若相反而实相成。各国大学,哲学之唯心论与唯物论,文学、美术之理想派与写实派,计学之干涉论与放任论,伦理学之动机论与功利论,宇宙论之乐天观与厌世观,常樊然并峙于其中,此思想自由之通则,而大学之所以为大也。吾国承数千年学术专制之积习,常好以见闻所及,持一孔之论。闻吾校有近世文学一科,兼治宋、元以后之小说、曲本,则以为排斥旧文学,而不知周、秦、两汉文学,六朝文学,唐、宋文学,其讲座固在也;闻吾校之伦理学用欧、美学说,则以为废弃国粹,而不知哲学门中,于周、秦诸子,宋、元道学,固亦为专精之研究也;闻吾校延聘讲师,讲佛学相宗,则以为提倡佛教,而不知此不过印度哲学之一支,借以资心理学、论理学之印证,而初无与于宗教,并不破思想自由之原则也。论者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则深以为怪。今有《月刊》以宣布各方面之意见,则校外读者,当亦能知吾校兼容并收之主义,而不至以一道同风之旧见相绳矣。
以上三者,皆吾校所以发行《月刊》之本意也。至《月刊》之内容,是否能副此希望,则在吾校同人之自勉,而静俟读者之批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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