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谈谈中国画笔墨的意趣美和性格美。
一幅字画之所以动人,总体看当然在于意境,而意境则由许多因素所组成,如形象、构图、色彩、笔墨等等。在中国书法和绘画中,笔墨因素尤为重要,因为它是构成中国书画所具有的特殊魅力之所在。可以说,不懂得欣赏笔墨之美就不是真正懂得欣赏中国画,而对于中国书画笔墨中的意趣美和性格美的欣赏,则又是其审美的高层次。
线条如何表现感情?那就请你观察人们平时的感情是如何表现的?你会发现,急者有迅速感,愉快者有流畅感,悲愤者有抑滞感,激情者有躁动感……各种情感都各有特殊的表现,说到底,是以不同的节奏、韵律、动态、气势来体现的。线的行进则有径直、有顿挫;径直的线舒而驰,顿挫的线郁而怅;直而疾的线其驰恒放,其缓者虽驰而谨,顿挫非甚者感郁茂,顿挫甚者感抑塞,颤动者感涩,圆屈者感韧,方屈者感严谨……
清代郑绩所著《梦幻居画学简明》,对笔意问题有进一步具体的归纳:
“作画须先立意,若先不能立意而遽然下笔,则胸无主宰,手心相错,断无足取。夫意者笔之意也,先立意而后落笔,所谓意在笔先也。然笔意亦无它焉,在品格取韵而已。品格取韵则有曰简古,曰奇幻,曰韶秀,曰苍老,曰淋漓,曰雄厚,曰清逸,曰味外味也,种种不一,皆所谓先立其意而后落笔,而墨之浓、淡、焦、润则随意相配,故图成而法高,自超乎匠习之外矣。
“意欲简古——笔须少而秃拙,笔笔矫健,笔笔玲珑,不用多皴擦,复染以水墨,设色不宜艳,墨绿、墨赭乃得古意。
“意欲奇幻——则笔率形颠,最忌平均,布置则意外立局,疏密纵横,不以规矩准绳交尺寸……
“意欲韶秀——笔长尖细,用力筋韧,用墨光洁,望之袅娜如迎风杨柳,风姿如出水芙蓉,斯谓得之。
“意欲苍老——笔重而劲,笔笔于腕力中折出,故曰有生辣气,墨主焦,景宜大……
“意欲淋漓——笔须爽朗流利,或重或轻,一气接连,毫无凝滞,墨当浓淡湿化,景宜新雨初晴,所谓‘元气淋漓障犹湿’是也。
“意欲雄厚——笔圆气足,层层皴起,再三加擦,墨宜浓焦,然后水墨衬染……
“意欲清逸——笔简而轻,轻中有力,交搭处明白简洁,景虽少海阔天空,墨以淡为主,不可浓密加多。
“何谓味外味也,笔若无法有法,形似有形而无形,于僻涩涩中藏活泼泼地,固脱习派,且无矜持,只有意会,难以言传,正谓此也……”
以上所讲,有的已超出了笔墨的范围,但从中亦可以看出笔墨在表中国书画笔墨之美在表达意境中所起的重大作用,乃至主导作用。
中国古代绘画一直以一种所谓“绵裹铁”的外柔内劲的线条为主,如“铁线描”、“高古游丝描”、“行云流水描”等,这是由于这种线条易于封建士大夫“典雅雍容”的格调的缘故,古代佛画为了表达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也常采用这一类线条。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卷》,以“春蚕吐丝”、“坚劲连绵”的笔调传达出从容不迫、优雅娴静的情绪,用的也是这一类线条。
倪云林的笔墨传达出一种凄冷、孤寂、淡漠、荒疏的情调,把秀丽的江南,画得如此空虚冷落,以抒发他在自然景色中体验出来的一种特殊的感受和心境。他说自己作画是“聊写胸中逸气”,其实就是一种想要超脱世外,自命清高的思想情绪。
现代中国画家石鲁则把过去被人称做“不毛之地”的西北黄土高原画得生机勃勃,他那雄浑奔放,大气磅礴的笔墨所描绘的黄土高原气象宏伟,仪态万千。在传统笔墨里,表现黄土高原的皴法是难以找到的,为了表现他对这种自然景色的特殊感受,找到与自己的思想感情相适应的笔法,石鲁创造性地运用了一种破墨与积墨相结合的技法,既表现了陕北景色的浑厚、纯朴、明净、苍茫,又抒发了画家沉雄奔放的情思;既表现了黄土高原雄伟严峻的风骨,又抒写了画家强烈深厚的感情。
中国古代绘画理论对于笔墨传情寄意的道理早有领悟,他们认为笔墨风格与操笔者的“胸襟”关系极大:“笔格之高亦人如品……笔墨虽出于手,实根于心,鄙吝满怀安得超逸之致?矜情未释何来冲穆之神?”“要知,从事笔墨者,初十年但得略识笔墨性情,又十年而规模粗备,又十年而神理少得,三十年后乃可几于变化,此其大概也。”(清沈宗骞:《芥舟学画篇》)
熟练掌握和精于运用中国书画笔墨,大约需要30年时间,这已为历代大师们的艺术实践证实了。中国书画确是一种“大器晚成”的艺术,没有几十年的笔墨修炼和画外功夫,是不可能达到笔精墨妙、炉火纯青且有所创造的境界的。只有那些坚决摒弃急功近利、投机取巧的侥幸心理,扎扎实实,不畏艰辛,奋力攀登的人,才有可能达到光辉的顶点。但学会欣赏中国书画笔墨之美,是否也要那么长的时间呢?我想,只要理解到中国画笔墨中所蕴含的力度美、节奏美、韵律美、气势美、动态美、意趣美和性格美,就掌握了门径,经过反复地品味、揣摩、比较,用不了几年时间,也是可以深入堂奥的吧。
(刊于《美术》1989年第8期、《艺术名流——吴休诗书画印文专辑》、《国画辅导》第五册、《中国书画家报》2007年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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