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杂文] 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

“无论爱与不爱，下辈子都不会再见”。这是香港一主持人送给儿子的警句。暑假里，我决定孤身一人回义乌看望爷爷。

　　爷爷是一位脾气古怪的画家，我们在上海按他的习惯布置了一个画室，但他却说不愿背井离乡。父亲与爷爷由此产生了分歧。我们也许几年没有见到爷爷了！

　　动车飞一般载着我到了义乌，骄阳似火，下了火车，带着燃油味的热浪席卷而来，熏得我一阵头晕。不少中年男女，头带着竹凉帽，掩着黝黑苍老的面容在火车站外接客，噪杂，七嘴八舌地向我吆喝。我随便跟着上了一辆貌似正规的士，晚上住在姑姑家。有些期待爷爷会对我说什么，是否会将他钻研了一生的水墨山水技法传授给他唯一嫡孙。

　　一大早，就跟着姑姑来见爷爷。义乌的交通特别混乱，人多，车快。我有些惊恐地跟着姑姑，穿过几条马路，走上楼梯，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尖锐的狗叫，半分钟后，门来了，爷爷只穿着一个大裤衩，皮肤棕黄，精廋无比，嘴上还叼着一支刚点着的香烟。他身后跟着两只狗，一大一小，小的冲着我们直叫。我的忽然造访，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开了门转身就走回了座位。屋内，一架电风扇嗞嗞地摇着头。

　　画案正对着门，很长很大，我目测约三米。桌子后面摆着一架子，用蓝布盖着，上面整齐地陈列着几十本爷爷各个时期出版的画册或画集。边上有个开水壶，旁边放着些茶叶，与父亲不同，父亲喜欢普洱，爷爷喜欢绿茶。厅里挂满了他的作品，画的都很精彩。他随意招呼了我几下就不理我，与姑姑用义乌话攀谈起来。我有些受了冷落。他不理我我也不说话，自己盯着他的作品看。他谈着谈着，站起身拿起笔，在墙上一幅两米多长的画上添了几笔。我看了能算自得其乐，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再去，他似乎对我不再那么冷漠，我希望能听他讲几个故事，尤其是他自己的故事。他早年浙江美术学院毕业的，听说一辈子跌宕起伏。以前到了夜晚，人们都会围坐一圈，让他坐中间，为众人讲故事。我因为不懂义乌话，他半句普通话半句义乌话，听得我稀里糊涂。他没法与我沟通，我觉得他也有些希望。开始不停数落我父亲怎么不教会我听说家乡话。

　　第三天是走的前一天了，爷爷态度又比以前更好了一些，知道是我的那儿的最后一天。他严肃地告诉我说：“我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绘画，我的山水国画，不输给任何一个当今的画家。”我听着暗自发笑，是想我在他百年生日时候为他作一篇传记吗，那时候也只有我是正当壮年了，我恶意地想。回程车票已经买好，姑姑，表哥都有事不能送我。令我惊讶的是爷爷毫不犹豫地主动要求到时候送我去车站。就像一个戎马一生的老臣主动请缨。我有些感动，我们很少来看望他，他的浙江普通话，我也听不懂几乎没法沟通，或许一个孤独的老人真的需要多一些孙子的问候。

　　他特意找了车站的熟人，让没票的他也进了月台，他一直陪着我到了火车旁才停下，我找到座位后发现他就在车窗外，他枯黄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便继续沉默地等待，这是第一抹笑容，也或许是最后一次。我深深看了他一眼，火车开了，窗前人已不见，却藏在我心底。

　　回到上海，学校生活熟悉，马路上也很有秩序。经常，我眼前闪现出一个孤独，离群索居，而又倔强的老人身影，他总是一手拿着烟，另一手握笔，时而在画上添上一笔。我的眼睛湿润了……

（图片另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