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标|撰稿
苏东坡画了一块石头一株枯树,流落海外98年,卖了4.1亿,却被质疑的不是真迹,存有6大疑点。
▲图为《木石图》。
香港佳士得2018年秋拍,从海外归来的一件珍贵画作苏轼的《木石图》,因为是苏轼流传下来的唯一真迹,最后以4.636亿元港币成交,折合人民币4.1亿。然而,有人对这件苏轼的真迹提出质疑,存有六大疑点,认为真迹的可能性很小。而专家认为是真迹无疑。而且真假双方都有各自依据。究竟是怎么回事?
1、苏轼的绘画作品为什么那么少?《木石图》又叫《枯木竹石图卷》,是苏轼唯一传世的真迹,苏轼的文、诗、词有《东坡七集》《东坡易传》《东坡乐府》,还有书法作品也有30多件流传至今。为什么绘画只有一件?
▲图为苏东坡石雕像。
苏轼是个了不起的人,为官清廉,爱民如子,但一生仕途坎坷,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多次被下放和被贬,宋朝疆域的东南西北四个最边角,都有他的足迹。最后也是病逝在从被贬的海南岛儋州回京的途中。
他留名于世的是另一个身份,就是大文豪,“宋四家”之一,“唐宋八大家”之一。书法也为大家熟知,还有他提出了“士人画”的概念和理论基础,是后来我们所指的“文人画”的理论鼻祖。但对他自己的绘画知道的并不多,其实他绘画也是一绝,尤其爱画枯木怪石和墨竹。可惜都被他其他方面的成就所掩盖。这是其一。
其二,一生颠沛流离,带罪苟生,绘画需要一定的条件,不如写诗赋词来得方便,这也限制了他的创作。
其三,即便有画作,也难以留下。苏轼遭受过乌台诗案,他的诗词被朝廷和小人监控,绘画也是,唯一能留下来的,就是转给好友。
其四,尽管在北宋时期,绘画者不落款名号,只钤印,但对苏轼来说,是不敢落款,连钤印也不敢用自己的名和号,只敢用闲章,就像鲁迅不停换的笔名。
其五,正因为以上原因,苏轼目前被发现的传世的绘画作品太稀少了,就连已知的仅有两件:中国美术馆收藏的《潇湘竹石图》,上海博物馆收藏的《苏轼枯木竹石、文同墨竹合卷》,都被认为不是真迹,为此一直争论不断。
所以,突然从海外归来的《木石图》,说是苏轼真迹,让人怀疑其真假也是自然的。
2、《木石图》的神秘行踪,流落国外98年《木石图》是水墨纸本手卷,画心长半米,作品中只有一株枯木,一块石头和石后几抹矮小竹。
据介绍,苏轼本来将手卷赠予润州(即现今镇江)的冯尊师,冯尊师遂邀请刘良佐和米芾为作品题跋,士大夫俞希鲁及郭淐其后再为作品加上了两段题跋。另有来自南宋元明的收藏家鉴藏印41枚。所以,最后全卷连裱共有五米多长,见下图。
▲图为《木石图》五米多长全貌。
这幅作品的行踪一直是一个谜,有的说是明洪武初年,李秉中买了这幅画传给了他的儿子。后来流落民间,被北洋军阀吴佩孚的秘书长白坚夫买走后,转卖给了日本人。
中国古代书画鉴定专家张葱玉在《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绘画一》中有这样的记载:“此卷方雨楼从济宁购得后乃入白坚手,余曾许以九千金,坚不允,寻携去日本,阿部氏以万余得去。”
▲图为中国古代书画鉴定专家张葱玉和《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绘画一》封面。
方雨楼是北京古玩店店主,安徽人,旅居北京的著名古董商,既能鉴别书画的真赝,又精于金石、碑版、古钱币研究。徐悲鸿曾聘请他到艺专授课,曾藏宋黄庭坚《饮中八仙歌》手卷、北宋拓《九成宫醴泉铭》和苏轼《潇湘竹石图》。
方雨楼从山东济宁某位私人手中收购这幅《木石图》。
上世纪20年代时,北洋军阀吴佩孚的秘书白坚夫在古玩店买走方雨楼手中的这两幅作品。
张葱玉曾经和白坚夫商量以9000金的价格买下,但白坚夫不同意。白坚夫早年留学日本,还娶了日本太太。后来被日本阿部氏以超过万金的价格买走。
1937年,收藏大家龚心钊到东瀛,得到了《木石图》的照片,后带回国内。
直到2018年初,佳士得拍卖行几个专家在日本找到了这幅流落国外98年的《木石图》。并确定这是苏轼的真迹。11月26日,《木石图》出现在了香港拍卖会上,最后被一位神秘的女士4.1亿港币的价格拍走。
3、辨别真假的几种方法那么怎么来辨别其真假?
不管是哪个年代,不管有几千年,判定是否真迹,主要从这些方面入手:
艺术水准与历史上的评判是否一致?
用笔技巧、用墨手法和风格是否与其其他书画作品一致?
纸绢和墨材等材质是否符合年代特征?
尤其历代名家藏家所题跋鉴藏印章的真伪,和不同朝代所用的印泥以及老化程度,装裱的样式等;作品流传的来龙去脉和文献记录痕迹等。
4、质疑真迹派:六个方面经不起推敲对其提出质疑的专家认为,这件《木石图》在六大方面都经不起推敲。
首先,《木石图》的艺术水准并不高,和苏轼的绘画水平不相匹配。
对苏东坡画枯木怪石墨竹等相关文献记载极多。与苏东坡几乎是同时代人的宋代何薳《春渚纪闻》记有:“东坡先生每为人乞书,酒酣笔倦,多作枯木拳石以塞人意”。可见,苏东坡对画枯木拳石既情有独钟,又很熟稔也颇自负。
米芾《画史》中对苏东坡画枯木怪石是这样评价的:“ 子瞻作枯木,枝干虬屈无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无端,如其胸中盘郁也。”黄庭坚《豫章文集》卷五《题子瞻枯木》是这样说的:“折冲儒墨阵堂堂,书入颜杨鸿雁行,胸中元自有丘壑,故作老木蟠风霜。”
▲图为《木石图》中的枯木局部
这幅《木石图》中枯木虬屈向上挣扎的主干,确有与苏东坡相似,但是树顶状如鹿角的枝丫,尤其是挑出的小枝条,不仅杂乱飘若无骨,而且用笔软沓无力。没有充足的理由让人相信这是苏东坡所画。
▲图为《木石图》中的怪石局部
而画中的怪石,石皴盘旋如涡,似快速旋转,这些旋转的线条中却出现了大量尖利线条,用笔尖薄琐屑。这根本不会出自“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的苏东坡之手。
再看怪石后面的两丛墨竹,尤其是上半部,凌乱萎琐,毫无章法。石下之竹用笔也颇软沓而无力。
▲图为《木石图》的两丛竹。
这与苏东坡之旷逸、简净的画竹风格完全不同。
《清河书画舫》卷八记载苏东坡的墨竹:“ 苏轼《枯木疏竹图》。柯九思题:此图王眉叟真人所藏也。东坡先生用松煤作古木拙而劲,疏竹老而活。”宋人笔记中记东坡画竹说:“先生亦自谓‘吾为墨竹,尽得与可之法’,然先生运思清拔,其英风劲气逼人,使人应接不暇,恐非与可所能拘制也。”
▲图为苏轼《潇湘竹石图》的中的墨竹。
“与可”指宋朝画家文同(1018—1079),字与可,自号笑笑先生,人称石室先生等。是苏轼的表兄。任邛州、洋州等知州,元丰初年任湖州知州,未到任而死,故有“文湖州”之称。擅诗文书画,以善画墨竹著称,主张“胸有成竹”而后动笔。画竹叶创浓墨为面、淡墨为背之法。在其影响下,形成了“文湖州竹派”。见下图文与可的《墨竹图》。
▲图为文与可的《墨竹图》局部。
▲图为中国画教学摹本文与可的《墨竹图》局部。
苏东坡学画竹就是跟文与可学的。
由此可见,怎么可能画成《木石图》中这样的怪胎呢?
其次,这件作品并没有苏轼名款和姓名钤印,只有后面的米芾题跋。
怎么证明是苏轼所画,也不知创作于什么年代。
第三,刘良佐何许人也?
题于“米芾跋”前的刘良佐题诗:“润州栖云冯尊师弃官入道三十年矣,年七十余,须发漆黑,且语貌雅适,使人意消见,示东坡《木石图》,因题一诗赠之,仍约海岳翁同赋,上饶刘良佐。旧梦云生石,浮荣木脱衣。支离天寿永,磊落世缘微。展卷似人喜,闭门知己稀。家林有此景,愧我独忘归。”
▲图为《木石图》的刘良佐题诗
刘良佐可以在苏东坡画作后作跋,且可以让米芾排在他后面,作“次韵”,至少在宋代肯定是大名鼎鼎了,但是遍查宋代文献,可以与“刘良佐”对应的名人只有刘应时,字良佐,四明人,与陆游、杨万里是朋友,著有《颐庵居士集》,其中有一首《读放翁剑南集》,陆游的《剑南集》成书于1186年,诗然而问题在于,一方面如果米芾为此画题跋时40岁,应为1091年左右,如果苏东坡的画上的题跋是刘良佐所写,95年后的1186年,他还写了《读放翁剑南集》这首诗,可能吗?所以这个刘应时并非题跋的“上饶刘良佐”。
那这个刘良佐究竟是谁,至今也是个谜。
再看刘良佐题跋的书法特点,没有宋人尚意的书法气息,拘谨不自然,部分字体笔力臃弱。
第四、米芾的题跋非常可疑!
米芾的题跋是专家认定这是真迹的主要依据,但是米芾的题跋书法与他同时期书写的作品,点画显得纤细绵柔,明显缺少爽利与硬朗。
▲图为《木石图》米芾题跋(左)与米芾《蜀素帖》(右)的比对。
▲图为《木石图》米芾题跋的“何”(左)与米芾《蜀素帖》“何”(右)的比对。
▲图为《木石图》米芾题跋的“贫”(左)与米芾《苕溪诗帖》“贫”(右)的比对。
▲图为《木石图》米芾题跋的“我”(左)与米芾《吴江舟中诗》中的“我”(右)的比对。
另外,这幅《木石图》上印有“文武师胄芾章”,这枚印,在目前所见米芾印记系列中未见,此印风格与宋代古文印有距离。特别怪的是此印钤在画作之右中,而不是米芾题跋之后有违常理。
▲图为《木石图》米芾题跋的钤印“文武师胄芾章”。
如果米芾的题跋都站不住脚,那这幅绘画作品就根本站不住脚。
第五,刘良佐、米芾的题跋和王厚之的钤印,不能用来证明是真迹。
只要刘良佐、米芾的题跋可靠,画基本就可靠。这种推理是没错,但是用来证明是前两者可靠的王厚之,只有钤印,并没有写下题跋。如果有王厚之题跋,一对照就可以确证,字迹是很难做假的。
问题是现在没有王厚之的题跋,这样就会出现两种情况:要么确实是王厚之本人钤盖的骑缝印,要么是后人钤盖的,因为王厚之离世后,印章会存于世间。还有一个细节,如果是王厚之本人钤盖的,很喜欢题跋的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题写几句。
第六,为何面对苏轼的画作只字不提,查不到相关文献记载的资料。
从这幅画的题跋、41枚钤印中可以发现,上面有刘良佐、米芾、王厚之、俞希鲁、杨遵、沐璘、李廷相、郭淐等宋元明三朝名人名家,其中不乏大学者,不可能不提苏轼的画作。
5、认定为真迹派:关于此画早有记载认定《木石图》为苏轼真迹的一方认为,这幅作品具有很高的艺术性。画枯木怪石是苏轼的特色,尽管没有苏轼画树、画石的资料比对。但是这幅《木石图》有“枯木有绝处逢生”的寓意,画中之枯木如苏轼身处的境况,庄严屹立于形状怪异的石头旁,有鱼龙起伏之势。虽艰辛而意志依然顽强。
这件作品虽然没有苏轼名款和姓名钤印,这是因为北宋时期,很少有绘画者在作品上落款,《木石图》亦不例外。但是有苏轼的闲章,一方篆印“思无邪斋之印”。这是苏轼贬官至惠州时取的书斋名。创作就应该在1090年代中期,也就是他被贬惠州期间。
作品因为上有刘良佐、米芾的题跋,而且还有南宋王厚之在画心与题跋之间钤盖的骑缝印。这就说明,在南宋时期,《木石图》就有了刘、米二人的题跋。不可能是王厚之之后再添加的。这三者是佐证真迹的铁证。另有俞希鲁和郭淐题跋,宋元明三朝41枚名人名家鉴藏钤印。
▲图为《木石图》是的俞希鲁跋文。
▲图为《木石图》上的郭淐题跋文。
这是唯一一件“苏米合璧”的作品。佳士得中国书画部国际资深专家游世勋认为“在历史上很难再找到第二件。”
从装裱方式和画作天地部分的幼细蓝线可以判定,目前所见的作品是明朝时装裱的。
另外,关于苏轼《木石图》,中国古代书画鉴定专家张葱玉在《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绘画一》中有所记:“纸本墨画,无款,前作枯木一株,树干扭屈,上出二枝,树根小草,作随风披拂状,中间较大者,上偃如巨然法,树后巨石。”
另外一位古代书画鉴定大家徐邦达,也曾经在《古书画过眼要录》中有过《木石图》的相关记载:“东坡以书法余事作画,此图树石以枯笔为勾皴,不拘泥于形似。小竹出石旁,萧疏几笔,亦不甚作意。图赠冯道士,其人无考。冯示刘良佐,良佐为题诗后接纸上。更后米芾书和韵诗,以尖笔作字,锋芒毕露,均为真迹无疑。书画纸接缝处,有南宋王厚之顺伯钤印。苏画传世真迹,仅见此一件。”
至此,这幅《木石图》是否为苏轼真迹,各有说法,谁也谁服不了谁。
不过最后,《木石图》还是以4.1亿的天价拍卖成交。
真假之谜,只能留待时间去评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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