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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论·研究] 【美术】艺术家眼中的艺术家

1 已有 284 次阅读   2021-01-02 16:22
【美术】艺术家眼中的艺术家 

大卫·霍克尼作为英国最具影响力、风格最鲜明也是富有争议的艺术家之一,他对西方古典绘画持有何种看法?伦勃朗的完美绘画,卡拉瓦乔发明了好莱坞式的照明,莫奈的绘画捕捉了一个时刻……大卫·霍克尼和艺术评论家马丁·盖福德(Martin Gayford)讨论伟大艺术作品背后的工艺,对于当代语境下对传统的绘画回望,亦启示当下艺术所面临的问题。他说:“欧洲艺术史学家并不注重中国画的研究,但分析在伦勃朗的画《一个学走路的孩子》,我怀疑生活在荷兰的伦勃朗是知道中国画的,并有可能见识过。”

伦勃朗,逸笔草草,得见功力

大卫·霍克尼:当你在一张纸上画两到三个符号时,你会发现它们之间的关系,它们会看起来像一些东西。比如,画两条线,它们可以是数字,或是两棵树。事实上,风景、人物甚至是面孔都可以被概括为简单的符号,而这种概括能力就取决于艺术的描绘能力。

马丁·盖福德:艺术创作基于将眼见之事转化为另一种形式的能力。我们可以在天空中发现图像,或是像达·芬奇所描述:“细看溅在墙上的污渍或各种彩石,你能从中发现一些画面与某些景色极其相似。这些景色中有各种山川、岩石、树木、沃野、河谷和丘陵。”这取决于人的想象力。

伦勃朗,一个学走路的孩子,1656

大卫·霍克尼:我们适应于图像阅读,在伦勃朗的画《一个学走路的孩子》,观者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艺术家用线条勾勒出的脸庞。

中国绘画不认为刷子(毛笔)留下的笔触是粗糙的痕迹,所以对中国绘画而言,如果将笔触掩盖并不高级。欧洲艺术史学家并不注重中国画的研究,但我怀疑生活在荷兰的伦勃朗是知道中国画的,并有可能见识过。

在伦勃朗的这幅绘画描绘了一个孩子在母亲和姐姐的保护下蹒跚学步。图中母亲紧紧抓住自己的孩子,而姐姐则显得犹豫。伦勃朗将母亲焦虑看着孩子的神情、配合肩膀的动态描绘了出来。而这些微妙的情感仅通过一支墨水笔快速的勾勒、标记。

当我的眼睛在棕色墨水构成的笔触之间游走,我似乎感受到了伦勃朗握着墨水笔的手在纸面上留下的痕迹。纸张物理表面上留下的“轻重缓急”成了我的阅读“主题”,我也会疑惑里面有多少奇妙的层次。

除了主角之外,远处一个挤奶女工也足见伦勃朗的功力,尽管这是一个寻常场景,但我们知道牛奶桶是满的,因为在画面中,我们感受到了重量。而且伦勃朗仅用草草6笔,完美而经济地完成了这个形象。这是一张完美的作品,迄今为止很少有人可以企及伦勃朗的绘画功力。

卡拉瓦乔,好莱坞电影的打光方式

大卫·霍克尼:我特别注意到这幅绘画的阴影。

马丁·盖福德:阴影是不透明物体遮蔽光源后的区域,如果照明来自一个点,阴影则被锐化。简单的说,阴影是被轮廓包围的黑暗区域。

大卫·霍克尼:阴影的出现是因为没有光,但我们不必有意识的强调阴影,或者在绘画中,我们也可以像古希腊人一样忽略阴影。

马丁·盖福德:在电影中,基于强烈照明而形成的浓重的阴影创造了戏剧性的气氛。

卡拉瓦乔,朱迪思砍下霍洛芬斯的头颅,1598–1599

大卫·霍克尼:这听起来像是一个笑话,但我真的认为卡拉瓦乔发明了好莱坞电影的照明。他似乎制定了电影的打光方式,尽管比起卡拉瓦乔我更喜欢乔托画中的光线阴影。但在普通照明条件下,你不可能找到卡拉瓦乔形式的阴影。

其实好莱坞电影借鉴了不少古典油画的打光方式。《蒙娜丽莎》就使用了混合阴影。她的脸上有着奇妙的光亮,鼻子下的阴影连接了神秘的微笑,从颊骨到下颚的过渡也是非凡的。她的脸从光明到黑暗的过渡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微妙,我不知道达·芬奇是怎么做到的。也是因为这种光的描绘方式,让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困扰着后世。

莫奈,用时间创造观看的空间记忆

大卫·霍克尼:这是观看记忆。即使站在同一个地方,我们也不会看到同样的景色,因为我的记忆不同于你。对于一处风景而言,个人因素也对观看会产生巨大作用。这个地方是否影响过你,你又是怎么知道它的,这都会带来观看的不同。

马丁·盖福德:时间以各种方式影响绘画。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制作一幅画需要多长时间?几分钟、几小时、几天,甚至几个月、几年。而风景画的场景存在时间往往非常短暂。

莫奈,塞纳河上的冬日日落,1880

大卫·霍克尼:这张画完成于1880年1月,莫奈描绘了夕阳下塞纳河上正在融化的冰。塞纳河很少结冰,所以莫奈支起画架来到河边,并以非常快的速度完成了这张画。

而比冰融化更快的是夕阳的光,莫奈一定非常激烈地观看和绘画,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能力。绘画可以让我们看到生活中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而莫奈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了世界。

想要迅速地完成这样一张画,你必须在一个地方观察一段时间,以确切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角度和什么样的光。而如果当太阳直射眼睛,一切又只是一个轮廓。所以在我看来,绘画是时间和空间的艺术,它在空间中放置一个图像,并通过时间去创造空间。

马丁·盖福德:从某种程度上讲,所有的绘画都是时间机器,它凝聚一个人、一个场景的外观,并且保存它。绘画需要艺术家用一定的时间去制作,更需要观者用从一秒到一生的时间去欣赏。

大卫·霍克尼:眼睛总是在移动。透视关系也通过眼睛的移动不断变化。我在工作室中的写生朋友,就包括了多个视角,因为眼睛是移动的,所以绘画也在静止中移动。

莫奈,冰的分裂,1880

一张照片,就是单一角度的一次快门。而当人类看到某处风景时,会思考自己先看到了什么,接着看到了什么?可以说,我们用时间观看空间。

从文艺复兴开始,欧洲绘画上出现了“透视”,画面上有了消失点,但它不存在于东方绘画中。而在实际观看中,你不会去寻找“消失点”。

从乔托、马萨乔到范·艾克,阴影在西方绘画中完善

大卫·霍克尼:乔托的圣像绘于1300年左右,圣母的鼻翼和小耶稣的眉毛下巴有阴影。这些阴影并不为了强调明暗关系,而是为了突出质量和体积。所以,以光学的标准去判断他们脸上的光影,无疑略显粗糙。

乔托,宝座上的圣母,1310

此外乔托笔下的人物似乎并没有模特,因为他们的鼻子有些概念化,嘴巴仅有微小的区别。尽管眼睛的形状有所不同,但勾画方式又极为相似。即使如此,乔托笔下的人物形象依旧拥有生动的表情和个性。

马萨乔,圣彼得用自己阴影治愈病人,1426-1427

现在我们看马萨乔所画的《圣彼得用自己阴影治愈病人》,这幅画绘于距离乔托一个多世纪之后的14世纪20年代中期,佛罗伦萨布兰卡奇教堂内。相比乔托,马萨乔对于光影的运用准确而巧妙,这张更接近于自然界阴影的作品,可以说是文艺复兴期间,意大利阴影绘画一个里程碑式的作品。

马丁·盖福德:显然,从乔托到马萨乔相距百年的两幅画在绘画技法上有了革命性的发展,这种转变涉及阴影和模特的使用。我们也将此称为文艺复兴的线性透视法。

大卫·霍克尼:在马萨乔画面中的老乞丐,应该是有模特的,他脸上的投影像是相机中所看到。但在1420年前,意大利绘画中没有这样的脸孔,这也许是因为光学技术的改变,导致了绘画的革新。我想马萨乔应该是有一面用来投影的镜子,以制造光学投影形成阴影。我在加利福尼亚的工作室有一面制作光学投影的凹面镜,它让我看到了摄影的打光和光导致的阴影。

马丁·盖福德:不仅如此,马萨乔的作品还有一个惊人的飞跃,这种飞跃更明显地表现在扬·范·艾克的绘画中,但也是图像历史上最不同寻常的发展,但艺术史家对此并没有给出充分的解释。

扬·范·艾克,阿诺菲尼的婚礼,1434

大卫·霍克尼:范·艾克画面中的不同寻常几乎无处不在,他以某种方式解决了不同质地物体的光泽。他在画面中营造了锦缎、玻璃、木材、不同种类的金属、石头、蜡等各种材质的光泽和反射,一切的绝对完美,造就了难以置信的完美作品。

在一些艺术史学家的想象中,范·艾克的工作室类似于塞尚,艺术家在工作室总孤独的创作。但我认为并非如此,范·艾克的工作室应该更像“米高梅”,会有服装、假发、吊灯等各种道具,然后布置好灯光,开始创作。如果细细观看这一张画,你也会觉得这一切不可能在想象中,如果没有实物,这些精致的物件几乎无法被妥帖地画出。

维米尔,用光学营造出的梦幻绘画

大卫·霍克尼:维米尔和后来的许多艺术家用的是平面投影,他们的绘画像是一台相机。维米尔似乎对织物情有独钟,他挑起织物上小小的褶皱,并在墙壁上画上有趣的地图。绘画中最耀眼的是远处的吊灯和地图,在一般情况下人的眼睛对远处的观看没有那么清晰,但现代相机可以。

马丁·盖福德:维米尔显然被光学设备迷住了,这张绘画也揭示出维米尔喜欢在光学透镜的帮助下观看清晰的细节和纹理。他也赞赏其神奇的变化。在此,德国当代艺术家格哈德·里希特(Gerhard Richter)追溯维米尔的风格。这也是荷兰艺术家以新的方式看待诗一般的世界。

维米尔,绘画艺术,1666-1668

大卫·霍克尼:理解一种创作工具,并不能解释为何其创造了魔法。这些绘画创作也成为了一个谜题。光学器件不会在绘画上留下痕迹,也没有镜头记录下维米尔的绘画过程,维米尔不得不建造场景来描绘这一幅梦幻般的绘画,而今天的我们聚焦这幅画,探讨画面中的光和焦点,此外,我喜欢这幅画的题目,绘画艺术。这张画曾被名为艺术家工作室,绘画是艺术,而非工艺。

艺术家似乎有惊人的能力掌控着空间里的一切,当你的眼睛透过女孩手中的小号,望向地图,你能感受到其中存在着空间,这是通过边缘线的处理完成的,这似乎是难以置信的技能,而处理画家柔软的头发与地图之间的关系也是那样恰到好处。

马丁·盖福德:维米尔画中的人物总是沉默和退缩的,而伦勃朗似乎可以读到他笔下人物的心情。

大卫·霍克尼:从某种程度上说,维米尔和伦勃朗对立的,但伦勃朗更可以被称为大艺术家,因为他的画中包含了更多的内容。伦勃朗笔下的人物的面部表情,也许比我们读到的更多。这不是光的问题,也不同其他的工具配合,而是艺术家的内心。中国人说绘画需要三件东西:眼、手和心。我认为这种说法非常好,这三者缺一不可,且在伦勃朗的画面中都可以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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