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凌VS鸥洋
张晓凌(以下简称张):鸥洋老师,你当年的中国画《雏鹰展翅》《新课堂》影响非常大。你在水墨中放进了印象派的光,画面透明,富有青春的朝气,很有感染力。可惜的是,不知什么缘故,后来再也见不到你此类的作品了。
鸥洋(以下简称鸥):这两幅作品产生了影响 。有人议论说我是受了杨之光的影响,有人甚至说,杨之光曾帮我画过。这种传言虽可笑,但对我也有影响。我想,干脆我还是回到油画的本行上来吧。
张:一种引起中国画变革的可能性就这样夭折了。虽然可惜,但你的中国画实践应该说对你的油画创作产生了根本性的影响。比如追求意象之美,大量使用中国画题材等等。你的油画看了以后感觉很新颖,特别是材料,我想问一下你是用什么来做肌理的?
鸥:美国的一些建筑材料。这些材料是用来在墙上补洞的,特别结实。还有用一些自制的材料,我先做完肌理之后,再用油画颜料泼上去,层次就变得丰富了。这些泼上去的颜料是我有意识控制的,所以,最能能够达到我想要的效果。这种技法很注意制作上的干、湿、浓、淡。这次画大山水画,整个构图像是中国的传统的山水画,做完肌理之后,处理一下光色,最后觉得这张画比我们传统的水墨山水画好看多了,是因为它的肌理有一个变化,还有一个色彩的变化,但它的气派还是中国山水的。
张:你的画既不是传统山水,又不是油画风景,但有趣的是,它既有油画风景的光与色,又具有传统山水的精神。
鸥:我的画是半抽象的,我觉得这种意象油画的画法非常有发展前途,比中国传统山水更有光、色,同时保留了中国画的好处。水墨画很难有这种效果。比如《紫藤》,用油画颜料能够泼出水墨的趣味,但是中国画画这么大绝对没有这样的效果,因为这里面还有笔触堆积起来的感觉。我经过一步一步走,最后发现油画的意象语言前途无量。我守住一个底线就是不到纯抽象,是意象。这样,我能与西方的抽象画、与赵无极拉开距离。比如先前画的《晨光》《春消息》系列是带寓意的,它们寓意在残败中孕育着希望;后来的《崛起》《冬天里的春》也有这种寓意。画这些画的时候我读过一些唐诗,希望把东方的情节、画外的诗意体现出来。
另外,我觉得赵无极的绘画里面体现的是中国山水画的语言,我体现的则是花鸟画的意象。这样,我们就拉开了距离。因为中国艺术中的山水、花鸟、人物是三个很独立的体系。
赵无极更多的是山水,体现的是大自然的一种变幻。而我当时是从画荷花入手的,荷花叶子本身有线、有面,荷花池里面有各种变化莫测的光色,这里面有很大的空间可以探索,光色,墨的干、湿、浓、淡以及线条都有很大的表现潜力。
张:你觉得你与赵无极的油画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鸥:我与赵无极最大的区别在于我的绘画是半抽象的、意象化的语言。有些同行说你还要以再往前走一点,我说如果我再往前走就没有我了。我觉得我们还没有正经地将意象作为油画语言的一条路子来探索。西方的意象基本上体现在表现派,它与中国的意象还是不同,它是一种直接的激情的表现,而我们中国的意象语言是含蓄的、带有诗意的。我觉得这一点很有意思。中国的意象更多的是意在画外,所以,后来我就想,在我的画中要有寓意,而且要体现一种诗意。
张:你参加过赵无极的班?
鸥:参加过,我是跟许江、尚扬一个班的。
张:我觉得你的变化还是很大的。
鸥:是的,在参加赵无极班之前,我的画是写实的。1985年之前和之后完全是两条路。1985年之前,我一直在酝酿、寻求,那时候像无头苍蝇一样,不满于现状,但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比较犹豫。那个时候,这个班只给了我们学校两个名额,我认识肖锋,我说我要去,就增加了一个名额。当时我在那个班里面的年龄算是比较大的了。那时候我就想变,我一条打破千篇一律,能够有中国特点的路子来。但是,不知怎么走。看了赵无极的画,知道他走的明显是一条中国画的路子,就向他请教。他一再强调,上我们这个课,东方的艺术是非常珍贵的。从这里,我就坚定了追求的方向。当时,赵无极还说了一点,就是你们每个人把中国传统当中好的东西吸收一点,再结合自己的个性,就会画出很新的东西来。中国传统里面的好东西很多,比如说京剧、脸谱、民间艺术、文人水墨画等,那么,我应该学哪一块呢?我觉得文人画比较适合我,因为它的特点是比较洒脱、写意,有文人气息,这比较适合我。
从1986年开始探索到现在,我一直走这条道路。在开始的时候,人家不认可,就说你这是油画吗?好像人家画的很辛苦,你这个两三笔算什么?我说,如果你不理解的话,中国的大写意,你怎么去理解呢?齐白石不是也就两三笔,我们不是觉得也很珍贵吗?关键在于是不是有独特的语言。我就认为你走到众多的画中间一眼就能认出是我画的就行了,如果都是别人的语言我觉得不行。
张:从赵无极的班里学完后,便进入了意象性油画的探索?
鸥:1985年从赵无极的班里出来之后,我就直接到美国考察。看了各个博物馆后,我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因为我们画的写实性油画人家已经画遍了,你再画没有意义了。后来,我就觉得我走了一条“夹缝”式的道路。过去,在宣纸上画齐白石那样的画的路子可以说是穷途末路,但是,现在我是用油画来画国画,这是很新的。
赵无极曾经说过:我们中国的艺术特别好。所以,我就画现在这样的画,用油画来画,但是我表现的是中国的艺术精神,不很真实。
张:荷花在中国传统文化里面有很深的寓意,中国人画荷花看到的可能不是自然的光色,因为中国人画荷花画的是“墨分五色”,是一种道家的理念性颜色。
鸥:开始选择荷花题材是因为我们学院里有一个荷花池,我看到感觉很有意思。当时我们刚刚经历完了“文革”,心中有很多感慨感伤,我们最好的年华在这里面被耗过了。但是,自己还想往前走。
当时正好是秋天,看到池子里面有很多的残枯的荷梗,在中间的睡莲一个小团一个小团。我感受到所有的残败的东西都会有一个新的生命来替代,就画这组场景。
接着,我就画了出污泥而不染的,破破烂烂的中间,一个荷花挺拔而出。我就觉得你不管受到多少屈辱,还是保持着它的高洁,这还是文人画的精神。后来,我又画了《秋荷》系列,当时我已经四十多岁了,觉得以后的日子好像不多了。但是,最后还是觉得自己要向前进,从秋里面感受到很多的生命。画得多了,有的满意有的不满意,最后还是形成了一个系列。
到后来,题材也跨越到别的上面去了,画了《童谣》系列。在第二届全国油画展上有一张《野》,来源于野草,它是一种很微小的东西,但是它也能够传达一种很振奋人心的美感。
最后,题材就更为扩大了。最近参加第三届油画大展我就画了《紫藤》,我觉得紫藤的线和团团的点、线面在画面上构成的音乐感很有意思。另外,我在东莞国际会议中心画的《紫气东来》用的也是一种中国的吉祥的语境。我基本上立足于点是东方的文化审美习惯加上西方的色彩和制作。
记得在1993年法国的春季沙龙,我展了两幅。法国美术馆馆长找到我说,你是一个优秀的画家,你的语言在我们这里没有。的确,在法国什么样的画几乎都有,像我这样的油画很奇特。这种艺术的可贵之处在于:我们东方几千年的文化底蕴在西方没有,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在传统艺术中找到自己的文化资源,并以此为基点创造新的当代艺术样式。这样,我们才能在世界艺坛上立足。
2003年
(文章来源:摘自“中国著名油画家工作室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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