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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心得] 中国写意花鸟画的笔墨(之二)

5 已有 3102 次阅读   2016-03-13 09:57   标签hidden  花鸟画  style  中国 
                             中国写意花鸟画的笔墨(之二)
                                                                   作者:尹沧海

 
二、笔墨与创作

  每读史论,常为其精义所感,数年间披图幽对,几遍览古今写意诸家名作,又感历来画论多有玄虚,及至临纸操笔,几不知此先前所谓章法、构图、浓淡云云。一笔既下,一笔已应手而起,如此一笔,二笔,三笔乃至千百笔不穷,画面造型之取舍,笔墨之变化,已非先前所预想,自然而然笔行而墨随,合于理法而奇趣自生。“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文心雕龙》)。大到山川形势之巍峨,天地造物之陶冶,阴阳气度之流行,古今精英正气之浩然;小至清水夏塘,红叶情思,一蟾一鸟,莫不牵情。刘勰云:“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足以引心。”反映在绘画之笔法上,则是通过线条之变化来摄取对象的形与神,以及如是所产生的笔的态与势、情与意、意与境,都体现在用笔施墨的瞬间,笔运行于生宣纸上,如行云流水,贵在得乎自然之精神,而说到底,不论你在动笔以前有几多设想与安排,最终还要落实到用笔与用墨上来。故张彦远云:“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历代名画记》)而用笔体现在绘画过程中,同时也表现为一个“熟”字或一个“活”字。古人云:“画贵熟后熟。”[17]这里的两个熟字事实上是体现在一个创作过程中的两个环节。第一个“熟”字,自然讲的是熟练,这里包括创作个体能够熟练地运用笔墨技法,能够挥酒自如,是一个技法熟练的过程;而后一个“熟”字则是指在熟练掌握法则之后求“生拙”及对此所能达到驾轻就熟的过程。有凝炼,有虚灵,有在预料之中的法度,也有在意料之外的生趣,生则生生不穷,熟则随心所欲,练达无方,从而完成技近于道的过程,直观本质,以通向自然之心,借一花一木表达无限之境。

  关于写意画的创作,范曾先生认为画家的主观心理状态必须有跃马揽辔、奔逸天岸的豪纵之情;必须有万象毕呈、造化在手的移山之力。当此之时,解衣般礴,目空今古,放笔即来笔底,状物如在目前。纵笔处如飞瀑之悬匡庐,收笔处如鸿声之断衡浦。闳肆至极,不失矩度;恣情欲狂而终归内敛。这还不是写意画创作最难处,更难的是在这一瞬间,画家还必须与表现的物象心许而情侔,神遇而迹化。与猥琐、迟疑、怯懦等情状无缘,因之写意画更需要创作者的学问修养、笔墨功力、气度识见、胆识天分。

  荆浩《笔法记》提及“水晕墨章,兴我唐代”,须知笔墨须有水的调合,才能产生浓淡干湿焦之无穷变化,其中荆浩所谓“气”的“心随笔运”和“韵”的“隐迹离形”都离不开水的调和,不管水和墨调和的多少与浓淡,表现在画面上的效果,就必须明洁、滋润,不可凝滞而无神。可以浓到焦枯,但不可显得燥气,宋之苏轼、清之刘墉,作书以用浓墨为特点,沉稳内敛;明之徐渭之书往往浓淡并用,蘸墨饱满,纵横恣肆而又有自然意趣。其在绘画中常常胶水并用,加上其恣肆的书法用笔,墨色在画面上的效果透明响亮;清初程邃晚年用焦墨,却能使画面呈现丰厚苍润的墨韵。从一般的绘画经验来说,墨色和纸绢起着相互“托”、“发”的作用,上好墨也必须在好的纸绢上,才能发挥出它的墨彩来。对此画家的选择有明显的个人习惯,如朱耷喜用生纸作画,水墨在生纸上容易和谐生动,更能发挥他的笔法特色;而石涛画在生纸上的作品,却远不如其半熟纸上的作品更为鲜活滋润。熟宣纸或绢素不易侵淫,却易于水色的晕染推移,方便用水将墨色铺开,又可以用色墨蘸水在绢素上推移提晕,以笔运墨,以水“分”墨色,三矾九染,而后能得以清彻明透,极尽细腻丰富的艺术表现力。

  古人每论及水,则天地玄黄,万物生发,到仕女姿容无不说水。而作书画,若不善用水,则为不知画。唐宋山水花鸟画的一个重要的发展,是以水墨画的发展为契机,这种变化,在美学上有重要的意义。其对于后来中国画风格之沿变有着先导作用,水墨画的兴起,和画家追求“同自然之妙有”的境界,有着必然的联系。关于水墨,荆浩在《笔法记》中多有论述,在其看来,水墨起手,则墨分五色,须一笔之内分出浅深、浓淡,心随笔运,情在生机,明其生理,谙熟水墨之性,心手相得,方可笔笔生发,画花画叶,可得其气韵生动之致。显然笔墨作为中国绘画的表现工具而言,毛笔之所以难能可贵,是因为通过锻炼可得刚柔韵致。落墨成章,最为重要的是,由笔的力度和墨的韵致的移情作用,使文人画家所追求的简约高华的艺术境界成为可能,而画家学养的提高又反作用于笔墨的精练简达,“造化清音,老夫前身”,这种相辅相成互为因果的内在规律,促使中国自元朝之后水墨写意画得以充分的发展。

  写意画用水技法具体体现在用笔上,毛笔中水分的把握及行笔力度、速度、方向等等施之于生纸上,则墨随画家之性情产生诸多变化,从作画材料特性讲,生宣及生绢易于浸淫,适于用线与墨的瞬间之变化,可以充分地体现水墨交融所产生之化境;如在熟纸或绢上作画,可先蘸水后,再将水墨调匀,使笔头收敛如初,此亦称底色,然后再醮少许较深的墨色,不可过多,多则水份加大,墨色可能太深,再画于纸绢上,一次可画多笔,先浓后淡,矾纸矾绢以蕴润为准则,笔画一般不宜重复涂抹,如此则墨鲜洁而不脏。运笔时,笔中的水份要适度,才利于挥洒自如而不野气,避免产生臃仲漫散之病。生宣有厚薄、松坚、粗细之别,因此,笔中水分多少随毫端提按、顿挫而有枯淡之自然混合,虚则实辅,实则入水冲融以现虚灵,运笔轻重疾缓,力度大小,要先依纸性、笔性而定,又通过画家笔墨修养和对画面境界之把握,方能达到理想的艺术效果。而水入干宿墨之间、生熟纸之间、绢素之间,节奏均随机而变,水色纯净则画易现清华,纯度也就愈高。

  作画时通常须备清水、洗笔水两种,以水分色,笔笔生发,每注一滴水,则体现于画面之上,水色分阶自有不同,如是才能使画面洁净沉稳。水之为用可分清浑,表现画面层次,水墨之色阶,自然要用清水,而为了丰富水墨之色阶,或做大面积画面之统一,并非一味一笔清水,否则易出现花、乱等病,为达到某种色阶之统一,也可预先调好各种色阶的水墨,据云李可染每用此法分墨色作大画。古人作画,多为雅集或自赏,画幅大者不多,故每用新水清水随时调和,使之水墨尽发幽微。而现代人画大幅者居多,所以在水墨的调和上,需用大面积相对统一之水墨,具体创作中往往两法并用,如是则一可关照到笔墨微妙变化,二可照顾画面之统一。黄宾虹是近代著名山水画家,其技法纯熟多样,功力醇厚。王伯敏总结黄宾虹笔墨技法时谈及用水方法, 他认为中国画讲究笔法、墨法,其实还有用水法。如“水调墨”、“水带墨”、“水破墨”、“渍水”、“泼水”、铺水”。[18]“水调墨”指墨色变化需要用水去调和;“水带墨”就是在作画前,或作画过程中,使笔含适量的水分,然后蘸墨,笔行纸上,墨因水变,得自然之妙;“水破墨”是指施墨于纸、绢之上,然后以水笔破之,往往于笔痕之中显出水晕来。用水之法,有“水破墨”,也有“水破色”。“墨破水”、“墨破色”、“色破墨”、“色破水”等等变化,根据画面需要灵活运用。所谓“渍水”就是在宣纸上留有一种带有灰色的水渍痕,干后不退,其画法是:持饱含特制水墨的笔在纸上点画,有“清水渍”、“墨水渍”、“矾水渍”、“色水渍”等;所谓“泼水”是指泼不带墨或色的水,其方法是泼水时,要待画上的墨色基本干时,持水笔在这上边按需要表现的方向施之以水;“铺水”就是在一幅将要完成的作品上,铺上一层水,目的在于得到更加调和的画面效果,黄宾虹常用此法。

  中国画用笔用墨,有“渴笔”、“干皴”、“焦墨”等笔墨法,用水较少,表现出“干裂秋风”的意味,但一幅画,既要有“干裂秋风”,又要有“润含春雨”,这要求用笔有刚有柔,运笔既要有气势又要有绵绵不绝之生机,使画面既对立又统一。八大山人画枯柳、孤松、坡石,多用渴笔焦墨,墨色苍润,往往于枯笔中点之以水,使画作浑厚华滋,意态俱足。绘画表现,有些笔只宜松动而不宜紧,否则便会刻板或呆涩。以水相接,看似无笔迹,却气脉相连。这便是以水接气。现藏天津艺术博物馆的徐渭的《竹石水仙图轴》,水墨淋漓,笔不周而意周,画上石之部分以水冲淡,使画面水仙竹石浑然一体,即得益于以水接气之法。黄宾虹画山水,当把山、水、树、石勾定,经过皴擦、点染后,每在画面半干未干时铺一层水。铺水时,使用较大的笔,蘸上清水,在纸上点厾,如黄宾虹的《溪山停舟》,使人看起来柔和统一,画大幅写意画时尤其如此。有时,他还把画幅反过来,用清水在画的背面一遍一遍地点。

  就笔墨而言,其“高度成熟”是从两方面衡量的:一、与材料所具特性相联系的技巧成熟程度。二、笔墨风格与个性的成熟程度。前者作为一种基本的、客观性的因素,为画家所用;后者作为一种个人性、时代性较强的主观因素,属于艺术家独创的范畴。谢赫所言:“夫画品者,盖众画之优势也。”[19]笔墨所透露出的审美价值是因人而异的,而在相类似的审美中又有微妙的差别,所以笔墨格调是水墨画品藻中最微妙的部分,它抽象模糊,而又具体而微。倪云林、八大山人、石涛、渐江之水墨作品,笔简意赅,但又个个不同。他们都是有道、禅修养和超越性精神追求的士人,或孤高绝俗,或贞于气节。范曾先生认为:“西方人比较强调人格和艺术的二元,中国比较强调二者的一元,强调人品画品的统一……人品不高,笔墨无法,人品与画品修炼的过程是漫长的,这是神经末梢的律动和性格的一致性的锤炼。”人品或人格,应作广义的解释:即人的气质、道德修养、精神追求综合塑造的品格。传统绘画对笔墨格调及其与人品一致性的强调,正体现着中国艺术对真与善尤其是善的极大关怀,是对自然的亲近,应该说,这正是中国艺术传统的本质特色之一。中国写意画语言简之又简,纯之又纯,通过画家的内在追求与修养的锤炼,反映在画面则是朴实无华之纯粹,并通过一点一画、一笔一墨间传达出生生不息之自然之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笔墨与创作亦需要自然与生活的感受之蒙养。作为审美主体的画家本人,从生活中获取灵感,便自然能消除感受能力的迟钝。以托物言志为主的中国写意花鸟画,在意象酿造过程中感受到自然生命活动并与之息息相通。同时也融入了深刻的人生哲理;一种深邃的“道”、一种诗意的判断,意向把它对生活的描述引申到对生命意识的深层的探求。而笔墨正是打开这深层生命意识之门的钥匙。好的作品常常使观者动情入微地沉浸在艺术家所创造的意境氛围中,而忘记笔墨的存在。

  中国画艺术从来也都是重生活感受的。从谢赫“六法”的“应物象形”到石涛的“搜尽奇峰打草稿”,到郑板桥的“衙斋卧听萧萧竹”,无不建立在生活实感的基础上。同样是画竹,当郑板桥“衙斋卧听萧萧竹”时就产生了一种特殊情感,发而为“疑是民间疾苦声”的慨叹,使他画出了充满激情的墨竹而迥异俗流。又如黄宾虹为了体验生活,1933年的早春,70岁的黄宾虹在青城途中遇雨,全身湿透,索性坐于雨中细赏山色变幻。第二天他画了《青城烟雨册》十余幅,有的用焦墨,有的用泼墨,有的用干皴加宿墨。……笔墨攒簇,层层深厚,却又水墨淋漓,云烟幻灭,雨意滂沱。积墨、破墨、渍墨、铺水,无所不用其极![20]在精研深思中,他找到了他可以言情述怀的“屋漏痕”,据记载黄宾虹曾过奉节,途中欲观杜甫当年在此所见到的“石上藤萝月”,月光照射下的夜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于是便在月光下摸索着画了许多速写。次日晨,黄宾虹对着速写稿大声叫道:“月移壁,月移壁!实中虚,虚中实。妙,妙,妙极了!”他通过这虚实相生的物象在月光下的特殊变化画出“月移壁”的既清晰又朦胧的效果,而他这种反映在笔墨上的实感无疑来自生活之启迪。齐白石以自己对生活的亲身体验塑造物象,他笔下的和平鸽经过其无数次对真鸽子的观察和体验,“缘物寄情”画出了为人们所赞誉的和平鸽的艺术形象,重视生活的感受使其拓宽了传统花鸟画的题材及笔墨表现力。他把一种纯真的对自然亲近之情融入到花鸟画中,有时虽只画一花一鸟、一只草虫也能让人难以忘怀。

  强调生活的感受,仅仅停留在“熟悉”的阶段是不够的。重要的是在生活中善于感知,体现在笔墨中,又是对自然物象的艺术提炼——“损之又损”的过程,从笔墨所特有的审美规范中,表现出能够体现自然精神的高贵之单纯。

  生活之感受包括“感受——理解——感悟”,并不是面对生活素材而不加思索,不去用心领悟,就能凭空生发的。不做到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的反复思索,纵然“众里寻他千百度”,也难以获取。这其中包含着“亲见”与体验,包含着回忆与思索,更包含着长期的思想的、生活的、知识的积累。修禅者从一花一鸟一块石子开悟,而画家们也是沉湎于其间,往往能“因小而得大”。在别人眼里,鱼就是鱼,而在画家眼里,常能“知鱼之乐”。因为他常将自己移情于物,与花木鸟虫同悲同乐。故庄子回答惠子“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问题时说:“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乐?”能知鱼之乐,亲近自然,才能充满感情地去表现他。
 
注:
 
[17] 参见《芥子园画谱》,天津古籍书店影印,1990年8月版。

[18] 参考王岳川编:《黄宾虹笔墨探微》,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 ,1995年2月版。

[19] 谢赫:《画品》亦称《古画品录》,选自于安澜编:《画品丛书》,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2年3月版,6页。

[20] 王鲁湘:《画家研究》,2001年7月。

[21] 范曾:《尹沧海作品集?序》,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2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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