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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杂文] 半 个 苹 果

2 已有 1020 次阅读   2017-09-06 14:21
半 个 苹 果

✿ 慕 雨

雾气弥漫着的映泉村被初秋上午若有若无的太阳光照得明媚起来,可是云层依然很厚。蜿蜒的山路上,雾气将樟树与松树黏合得如水墨画。山路上,急匆匆行走着一个人,她是荷香。连接几个村的这条山路像珠子一般将村庄东撒一个,西撒一个,山路最北的村庄叫北冥村,跟最南的映泉村遥遥相望。山路上杂草丛生,湿漉漉的茅草把荷香的布鞋也打湿了,她开始懊恼。隐隐记得六年前走这条路时,茅草并没有这么密。一只黄鼠狼突然从路边蹿过,黄灰色的皮毛与树丛摩擦发出簌簌声响,一晃就消失了。
荷香是从北冥村赶往住在映泉村的妹妹莲香家。荷香今年六十八岁,她比莲香大八岁,这天正是莲香的生日,可她两手空空。刚迈上小康的莲香家,生日并不大肆宴请,炒几道爱吃的菜就算庆祝了。
荷香是一个穿着干净、朴素,瘦小的女人,剪一头齐耳短发,几块豌豆粒大小浅褐色的老年斑拘谨地缩在两颊,嘴唇呈浅紫色,她的眼睛已经老花,但几乎不戴眼镜,戴着老花镜出现在别人面前,似乎有损她一贯的形象,而且,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头发有一丝紊乱。在儿女们眼里,她算得上是一个精致的女人。她十八岁嫁给足足大自己九岁的丈夫时,并不心甘情愿,父亲走得早,家景衰落,那户人家虽是农民,家境稍好,送过来的彩礼让往后的日子泛起几丝亮色。荷香丈夫从不让她插手地里的活,于是她总是把厨房、卫生间、卧室擦得一尘不染,被子的折痕清晰可见。不过她的脸总是拉着,直到丈夫离世,她的脸色反而缓和了。在莲香看来,荷香似乎在掩盖什么,也许,她怕这突然降临的不幸成了别人的参照物,从夹杂着不纯粹的同情里照出别人的幸福来。当这个想法弥漫在荷香心头时,她就迅速把头往上扬,脸上绽出一朵花。
走出山路时,云层内的阳光浓厚起来,荷香的布鞋上早已发干,灰土却沾上了。荷香一边拍打着灰土,一边微微舒了口气。近前的映泉村,在一个豁着一张大口似的水库下面静静地匍匐着,路还是老路,好几幢崭新别墅明晃晃嵌在村庄中央,篱笆上探出一朵朵粉紫的木槿花。她萦绕上儿子结婚前的事,北冥靠海,交通不便,除了步行的山路,另一条开阔的石子路多年前能通车,可是曲曲绕绕的一座座山岭隔断了很多年轻人的念想,其他村的许多年轻姑娘不肯“下嫁”给旮旯里的北冥人,荷香让莲香去物色,无果,荷香说出来的话像筛过一般:“多管闲事总不是个事,毕竟人家姑娘的腿是长在她们自己身上的。”莲香的话被堵住了。直到后来荷香的儿子成了家,生了儿子,一切归于平静。但荷香始终没能释怀,像是烂在中心的苹果,从外表看,还是完整的。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的晨间空气,让心情渐渐平复。
荷香想起北冥村近几年的崛起,她脸上漾开一朵花。荷香家的境况比莲香好得多,那年莲香向她借钱要造房子,被荷香抹了回去:“造房子哪有那么容易的,都是计划几年才造,你们想一出是一出……我也没有这么多钱。”现在,荷香回过头想起回绝妹妹时的决绝,想起莲香眼眶里未曾掉落的泪,有丝悔意漫上来。
荷香沿着水库下一条溪流边走,水流淙淙。她往后抚了抚刘海,又粗又硬的发质是她们家族的传承,莲香的头发也是又粗又硬,头发总是倔强地竖起来,一派不归顺的模样。
“啊,是莲香的姐姐吧?”映泉村一个妇女边嗑着瓜子边停下来打量,“你们姐妹俩长得真像。”
“是啊,你是——”荷香迟疑着,多年不来这里,她对映泉村村民印象并不深刻。
“我就住在莲香家前面,哎呀,我都很多年没看见你了。你妹妹真不容易啊,去年刚修了新房子,你妹夫身体又不壮实。”
荷香掩饰地笑了笑:“我这妹妹好强着呢。”
这时,荷香停在迂回的村间小道中,她抚摸着那新砌的院墙,砖块已经躲在水泥之下,平滑而干净;之前,石头墙是裸露的石头,几乎没有任何修饰过的石头垒起来叠上去,久了,石头缝隙间草不失时机地探出头,屋檐上,同样滋长出参差不齐的野草。荷香调回思绪,盯着银色的大门,门是半掩着的,她迟疑了一会,把手放在门把上。
她心想,自己放下礼金就要返回的。想到这,她小巧的身子已经挪进院子。
莲香正在房间里与女儿萍聊天,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张熟悉的脸顿时让她电了一下。可是莲香马上笑容洋溢,她欣喜地叫:“阿姐!你来了。”荷香脸上的肉往上挤了挤:“你生日,喏,我这五百元来还你。”她把手探进衣兜里。
还?莲香的笑容僵住了。
萍洗好苹果,削了皮,看见苗头不对,忙将苹果递到荷香手上:“姨妈,您吃。”
“上次我生日你给了五百,我也不加了。”荷香语气缓了缓。
“我没想着你还,”莲香调整了呼吸,“我们现在手头松了。你看,我女儿也嫁得挺好的。”
“我儿子也很好,他们夫妻给我买了商品房。”荷香的语气又气又急。
“你儿子好我也高兴,我们家房子也造了,这全是新的,还有家具。”莲香突然想起了当年向姐姐借钱造房的事,心里滑过一丝酸楚。
萍拉了拉姨**手臂说:“您吃啊。”
“我刚吃好早饭不久。”
“那半个吧,这苹果甜。”说着,萍切下半个给荷香。
荷香接过,望着萍,细细咬了一口。“萍一直很乖呢,还给我吃苹果。”萍的脸突然红了红,她想起了母亲的话,又使劲摇了摇头:“姨妈曾相中我当儿媳?妈当年一定是误会了,表兄妹呐!”她抬眼看母亲,只见莲香面露愠色。
萍的思绪一下子跳转到母亲叹着气的画面中:“都是穷怕了啊!”她觉得母亲在回忆那年家族聚会的事。莲香丈夫负责买菜,青椒、黄鱼等都摆齐了,唯独缺了菜单中的乌贼,荷香边说“算了算了”,边用狐疑的目光搜索着菜袋子,读出言外之意的莲香脸一阵红一阵白。回到家,马虎的莲香丈夫才想起,付过钱后,把乌贼落在摊位上了。除了埋怨,莲香毫无办法,只能让误会不断地加固姐妹俩的距离。
“那,我走了。”荷香边说边走,莲香追到大门口执意要送,荷香摆摆手,她迅速快走几步消失在院墙外,一低头,眼泪滴了下来。

作者简介:慕雨,实名梅海群,浙江宁波人,七〇后,笔耕二十载,在《宁波日报》等报刊发表文章十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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