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语默
哲学家泰勒斯认为“万物源于水”,而他却用“水”润化了万物。从一位沅水上的乡下人,到民国时期的“北漂一族”;从一个小学毕业生,到后来的大学教授。一生淡泊名利的他,却屡遭不公平的待遇。在那个敏感的时代,文学史书将他视作局外人,而殊不知他的作品,比大多数作家写得都好。如果拿鲁迅和他比较的话:鲁迅属“火”,他属“水”;鲁迅“高调”,他“低调”;鲁迅是“强者”,他是“弱者”;鲁迅是“时代鼓手”,他是“背景音乐”;鲁迅的作品语言“冷峻而犀利”,他的作品语言“诗性而质朴”。
他主编过《大公报》文学副刊,曾受聘于西南联大和北大,并两度被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就在该奖项要颁发给他那一年,却在评选揭晓前几个月去世了——后来马悦然多次提及“如果他没有去世,肯定能获诺奖。”胡适夸赞他是“文学天才”,鲁迅评定他是“最好的作家”,语默认为他是“小说大师”,莫言尊称他是“我的前辈”,阎连科褒奖他是“天然的,更为天籁的”,汪曾祺敬奉他是“除了鲁迅,文学成就最高的人”,黄永玉直言他是“平常的人”。他自己曾说:“我的作品会比这些人的作品更传得久,播得远”。
人们将他视为“乡土作家”,他喜欢自称为“乡下人”。从整个世界文坛来看,他与福克纳都是乡土的讴歌者;不过,福克纳擅用意识流表现手法,他着力于梦幻式的诗意表达;福克纳力图破坏思想结构,他却完全消解了思想结构;如果说福克纳的作品是一座语言迷宫,那么他的作品就是一曲生命牧歌。他一生最钟爱的三位作家:一个是契诃夫,一个是狄更斯,一个是屠格涅夫;无论在结构形式还是在人性刻画方面,都对他的创作产生过巨大影响。另外,他也从世界文豪莎士比亚、巴尔扎克和乔伊斯那里汲取过文学营养。
在中国文坛的影响力他仅次于鲁迅,如果从小说艺术造诣高度谈的话,鲁迅却要远远排在他的后面,他能在世界大文豪行列立足、、、、、、他的“成功”则在于让人性刻画自己。真正对它的文学创作产生影响的并非鲁迅,而恰是鲁迅的二弟周作人先生,他汲取了日本古典戏剧“狂言”,而周作人则是最早系统翻译此作品的人物;同时,周作人所倡导的“歌谣运动”宣扬的思想,对他的小说和戏剧创作具有重要启示意义,废名则是与他同样受益于此的作家。
早期他曾学写旧体诗,也创作过很多现代诗作品,总的来说都没有什么成绩。他是在21岁时从湘西到达北京的,那年鲁迅的《呐喊》刚刚出版。初到京城的他身上只有7元6角钱,在其表弟黄村生的帮助下,找到了一处不用交房租的临时住所。在此期间他报考过北京大学,由于基础太差而名落孙山;被中法大学正式录取,却又因“昂贵”的食宿费而放弃。无奈下只好打消升学念头,选择到京师图书馆自学,后来他又在表弟的帮助下,搬到了北京大学附近居住,这样除了可以在北大旁听,还可以结交很多志同道合的文学朋友。
由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就在他生活陷入绝境的时候,他写信向北大的郁达夫求助,郁达夫接信后冒雪前往他的住处,慷慨解囊帮助了这位湘西青年,并将他推荐给了《晨报副刊》主编,从此他的习作有了发表机会,同时,他的处女作《公寓中》也陆续创作完成。次年,经胡也频的介绍认识了丁玲。同年,鲁迅收到丁玲一封求助信,却误以为是他用化名所为,鲁迅也因此在文章中对他进行挖苦,直到知晓真相那一天也从未主动道歉,这也使他对鲁迅这个人极有成见,虽然在同一个城市生活多年,但始终也未曾见过一次面。
郭沫若曾发表文章攻击他,并将其作为“反动”典型,致使他的精神世界彻底崩溃,在残酷现实的打击下,有过两次自杀未遂的经历,后来不得不到精神病院治疗。让人倍感痛惜的是——在他精神恢复正常以后,就再也没有写过小说作品了。若将他和郭的个人恩怨寻根究底,或许源于他对其文章的客观评价,他认为郭沫若的小说空话连篇,而新诗激情四射毫无节制,还不如当时的年青人写的作品;总之,他对郭沫若的人品和作品都不看好。孟子有曰:“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反观他和郭的恩怨,是非对错历史自有公论。
刘文典是个时代狂人,亦是最瞧不起他的人,在西南联大教书期间,刘遇到正在跑警报的他,便带有蔑视的口吻说:“你跑什么?我跑,是因为我炸死了,就不再有人能讲《庄子》了。”他虽遭到羞辱但并未计较。丁玲是他最好的异性朋友,他们的感情形同兄妹,当丁玲遇到情感纠葛的时候,他总会主动为其排忧解难,后来因为他们价值观念的变化,却反目成了“敌人”,他曾写《记丁玲》来表达对丁的反感,丁玲却以他指责自己私生活为由,与他发生了笔墨之战,丁玲将他贬为“胆小怕事、斤斤计较,一个市侩人物”。
胡适不仅是他事业上的提携者,也是他婚姻上的有力支持者。胡适对其人品与文品都极为赏识,曾赞扬他是中国小说家中的天才;他是个擅用情书“撩妹”的高手,在中国公校任教期间,曾疯狂追求一位女学生,而这位同学却带着情书找到了胡适,希望校长能约束下这个“疯狂”的老师,最终,胡适不仅没反对这对师生恋,还促成他们走上了婚姻殿堂。他曾写道:“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他的妻子回忆说:“他不是完人,却是个稀有的善良的人。”
巴金是他私交甚密的挚友,曾承认其才华远远超过自己,他们最初相识在青岛大学。在他和巴金接受“教育”期间,双方便彻底断绝了联系,一直到他获得“释放”,才有机会写信给巴金及家人,可那时巴金还处于审查阶段,没有通信自由的巴金只能托癌症晚期的妻子为自己代笔——直到两年后他去上海看望巴金,在巴金回忆他的文章中写下了这段历史场景:“我们把藤椅搬到走廊上,没有拘束,谈得很畅快。我也忘了自己的‘结论’已经下来:一个不戴帽子的‘X’革命。”他们的友谊很深,就算在“落难”时也是这样。
徐志摩是他文学道路上的引路人,徐在编辑《晨报副刊》时,曾大量发表过他的作品,每个月不到十二元的稿费,在当时基本能维持简单生活了。他也有过一稿两投的经历,后被读者“举报”并批评,就在他对徐真诚致歉的时候,徐志摩却对他说:“不碍事,算是我们副刊转载的,也就罢了。”他原本是想跟刘海粟学画的,后经徐志摩的疏导和举荐,让他改变了初衷,从此步入了教学生涯——一个体面的职业:中国公学讲师。没有徐志摩的提携,没有胡适的接纳,没有郁达夫的帮助,没有周作人的影响,文坛或将不会有他。
如今他已经离开我们三十年了,在临终前他一再叮嘱世人——不喜欢被宣传、不喜欢被出名。成为一个小人物是困难的,他的“奢望”正是成为一个小人物——事实上他的名望已经“垄断”了世界,我们很难实现他渴望成为“小人物”的梦想。中国作家语默说:他是“两个人”,前半生是“乡下人”,后半生是“文物人”;他写过两类书,一种是文学作品,一种是学术专著。在湘西凤凰的听涛山下,在墓地旁的一尊巨石上——镌刻着“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不需要问他是谁——他就是《边城》的著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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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配图均为作家沈从文不同年龄阶段的生活照、书法及历史相关人物资料背景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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