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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作赏析] 沈从文:笨,是一种高级的情商

5 已有 1989 次阅读   2018-11-11 16:30
沈从文:笨,是一种高级的情商

有书君说

如果提前了解了你们的人生,不知你们是否还会有勇气前来?

茨维格在《人类群星闪耀时》里说:

特殊的历史人物,总会在特定的时刻出现,

他们宛若星辰一样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普照着文明的黑夜,推动着人类社会发展。

1937年,在抗日炮火下成立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就是一所“巨星集中营”,新中国各个领域的一代宗师们,几乎都在这座只有八年校史、最穷最破的大学里读过书。

今天本期专栏的收官之作,为大家讲述最后一位可爱可敬的人——曾执教联大的沈从文。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

沈从文是现代著名文学家、作家,一生作品很多,非常高产。

1988年,“诺贝尔文学奖”准备颁发给沈从文,只是那时候沈先生已经去世了。

和文学界最高的奖项擦肩而过,前后只差了几个月。

朱光潜曾经写文赞赏过沈从文,说他:

道缝曲车口添涎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

意思是:沈从文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对自己专注的事物怀有热烈的激情,这种真挚的天性,是大德行者才会有的。

实际上沈从文一生不顺,跌宕多厄,坎坷丛生,屡受排挤……生活之苦,他全部都尝过。

这种洞悉了人情世故之后,还能饱含的赤子之心,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善良吧。

无门无派的沈从文

沈从文在西南联大执教的日子不太好过,他只有小学学历,所有的知识全是自学而来;

而且,还和胡适一起推广白话文,编新派教材。这就站在了古典文学的对立面。

因此,西南联大的大儒们,自然有人瞧不上沈从文。

有一次跑防空警报,刘文典先生看见了沈从文也在跑,指着他就骂:

“你跑什么?我跑是因为我死了没人能讲《庄子》,学生们跑是为了未来,你跑什么?”

轻视之意,溢于言表。

新派诗人穆旦也看不上沈从文,认为他的“乡土文学”家长里短,并不是文学的根本所在。

不光如此,拥护“五四”运动的留洋派们觉得,沈从文是一个没有进步觉悟的人。

在这样四面楚歌的状况下,沈从文依然坚持:文学应该追寻本身的永恒价值,不应该为政治服务。

他说:而我,学了很多东西,依然放不下心中那本“大书”。

这本“大书”,讲的就是千万个位于社会底层的老百姓的真实生活。

坚持自己的文学理想,让沈从文在建国以后,也没跟上时代,没站好队。

1949年以后,沈从文干脆封笔,转行作历史文物考古去了。

我只愿在真理的圣坛之前低头,不愿在所谓的权威之前拜倒。

讲课没有体系的沈从文

文学创作能不能教?这是一个世界性争论的问题。

西南联大的中文系主任罗常培先生就说过:大学是不培养作家的,作家是社会培养的。

如果一定要教,老师至少需要满足两个条件:

具有丰富的写作经验,学识渊博,眼界开阔,兼容并蓄。

肯于花时间精力和学生们慢慢打磨。

这根本就是个悖论,哪个作家有时间这样“挥霍”呢?最“当时”的创作阶段,有这时间都能多写两本书。

但沈从文不光开了“习作”课,还选择了最“笨拙”的方式教学,他让同学们随意发挥去写,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沈先生也出过一些奇怪的主题给学生写:“记一间屋子里的空气”!

他认为,写这样的片段是有好处的,学生们可以练习基本功。现在的青年文学爱好者,往往一上来就写大作品,功力却不够。

别人备课一份就够了,沈从这样讲课,要备课“无数”份。

沈从文批阅学生习作非常用心,他常常会写出比原作还长的点评。

见解精到、文笔讲究、发人深思。

除了指出创作本身问题,还会介绍类似的名家作品,如数家珍,引人入胜。

沈从文的学生王彦铭回忆说:

那个时候我们年少气盛,随手挥写,他连我们的行草不规范,还有标点,都要改过,做出示范。

先生是大作家,这些小问题,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匀出时间自己搞创作。

他这是用行为在启示我们:艺术起于至微,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古之学者必严其师,师严然后道尊。

沈从文,很有古人先贤为师的风范。

然而,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沈从文讲课却并不出彩。

他的湘西口音很重,声音又低,没有抑扬顿挫,同学们听着费劲。

他也没有任何“讲座”技巧,没有一点煽情、没有噱头,完全不吸引人。

或许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沈从文最喜欢的学生汪曾祺说:

沈从文讲课非常谦抑,非常自制,没有一点儿哗众取宠,

他讲地很诚恳,甚至很天真,但是只要你听懂了,你就会受益匪浅。

我以为沈先生的话,是浸透了淳朴的现实主义精神的。

王彦铭说等人在自己的回忆录里都提到:不可否认,沈先生是难得一见的好老师。

不光如此,沈从文知道同学们上稿不易,看到好文章,他就做主帮学生们寄到熟悉的报刊上发表,不知道花了多少邮费。

汪曾祺1946年前的所有文章,都是沈从文寄出去的。同学们的文章加起来怎么也有四十多篇。

在那个吃饱这顿,就要思考下顿饭在哪里的岁月里,这些邮费着实是好大的一笔费用。

汪曾祺说:

“沈先生教书,但愿学生省点事,不怕自己麻烦。

在联大时期,很多资料不容易得到,

他讲《中国小说史》时候,就自己抄,用毛笔小行书在云南竹纸上,每次上课就夹了很多卷纸。

东风化雨,春泥护花,由心而发爱护,也必然会得到真情的拥护。

学生们都深深爱戴着沈从文。

后来,沈从文搬到昆明乡下住,仅有两天留宿学校,他的宿舍里,便是从早到晚,“车水马龙”,学生和同事访客不断,没有半点空闲。

交友有派系的沈从文

沈从文的书多,除了一般的四部书、中国现代文学、外国文学的译本以外;

还有社会学、人类学、黑格尔、弗洛伊德、道教史、陶瓷史、《髹饰录》、《糖霜谱》、各类工艺……

兼收并蓄,五花八门。

如果他的书没有借出去,即便不写文章,靠藏书量也可以成“家”。

沈从文还喜收集工艺品,都存放在学校的宿舍里。

汪曾祺曾经说过:先生后来不写小说,搞文物研究,并不奇怪,先生年轻时就对文物、工艺有极其浓厚的兴趣。

沈从文曾经迷上过一种耿马漆盒,价钱便宜,都是在地摊上出售,沈从文一进城就兴致勃勃地淘换不同的盒子。

后来他屋里,所有装东西的器皿、陈设,都换成了这种盒子。

朋友们、同学们,去看沈从文有一个固定流程:谈天,求字,鉴赏“宝贝”。

沈从文听到新言论,一开心就送“宝贝”,大家再顺便拿走几本书。

到后来,盒子也没了,书也没了。

联大文学院的同学,人人手里倒是都有一两本沈从文的书,沈从文并不记得借给谁了,也从来没追着让人还过。

联大解散的时候,他的书也不知道随着多少人,牵绊着多少记忆,去了多少个故乡。

与沈从文交好的好友,也都是这样的童心未泯之人。

徐志摩有一次上课时带了一个很大的烟台苹果,一边吃,一边讲,还说:“中国东西并不都比外国的差,烟台苹果就很好!”

梁思成在一座塔上测绘内部结构,差一点从塔上掉下去;而此时,林徽因正发着高烧,躺在客厅里,和客人谈文艺。

还有金岳霖,与沈从文关系最好,也是超级特立独行,幽默有趣。

从这些人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个共性:古之真人,心底无私,天地皆宽。

他们的“无私”是对工作生活的专注热情、没有机心;

他们的人生之路注定宽广,因为即便在逆境下,也永远不消沉沮丧,乐天知命。

目光清澈的沈从文

不管是家庭,还是经历,沈从文始终磨难不断。

他家在时代更迭中,遭到毁灭性打击,六弟是黄埔四期学员,南征北战、出生入死;

他最爱的九妹沈岳萌在国破家亡的颠沛流离中,精神失常,最后饿死。

对于时局,对于社会阴暗,沈从文很明白,他十几岁离家闯荡,做了“湘西王”34军师长陈渠珍的书记官,看惯了各个军阀之间的勾心斗角;

后来又从一个进步印刷工那里,透彻地了解了“五四”运动;

到了北京饱受世态炎凉之苦,差点饿死,冻死。

面对悲欢离合、挫折打击,沈从文并没有像很多人一样消沉自弃、愤怒抱怨,

他隐忍承受,依然保持着客观的态度在看世界,在判断人生。

他的目光锐利,性情温和,心底永远都是孩子般的柔软,干净,喜悦,乐观。

看尽黑暗,了解黑暗,依然懂得美好和善良,是悲悯,是大爱。

淡定从容,永远比呐喊,更需要勇气和力量。

他的文字淡雅隽永,充满了对光明的渴望;

他的文章温暖人心,一个个晶莹清澈的灵魂,就是生命的希望;

他的作品如同末世里的明灯,让人相信,残暴的厄运终究会过去,会消亡,世界始终会变好。

《易经》里说:有大德曰生。

他用自己的赤子之心,燃尽人性的冷漠,铸造起生生不息流淌着的绿色边城。

沈先生在晚年,有人要为沈从文先生的作品举办国际研讨会,他艰难地写信,坚决拒绝:我不要名,才能活这么长。

如果要名,我早死了。

《沈从文的后半生》作者张新颖说,沈从文身上最吸引人的,是他的心能让他看清“自我”,也懂得“自我”。他有这个能力,随时能跳出名利,这是何等的睿智,世俗的我们,又有几个能真正看透。

沈从文的墓位于沱江畔的听涛山。

墓碑背面是沈从文妻妹张充和的撰联: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

“从文让人”是沈从文对外的德行风骨。

墓碑正面镌刻的是沈从文先生自己的手迹:

照我思索,能理解我;

照我思索,可认识人。

“识人”有三重境界:识自己、识他人、识世界,“识人“才是沈从文洞见真知、贯穿人生的大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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