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忠实
二十岁,人生进入成年期的标志。
这是一个令人心魄悸颤的年轮。我发觉,当一个人跨入成年的时候,许多人生的重要课题都拥挤而至了,而首先面临的最重大的问题,就是人生道路的抉择。
我二十岁那年,正好高中毕业了。摆在我面前的极为严峻的选择就是:要么进入大学继续深造,要么回到乡村去务庄稼。
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对文学发生了兴趣。那时的中学语文课分作汉语和文学两部分,在文学课本里,那些反映当代农村生活的作品,唤醒了我心中有限的乡村生活的记忆,使我的浅薄的生活经验第一次在铅印的文字里得到验证,使我欣喜,使我惊诧,使我激动不已。是的,第一次在文学作品中验证自己的生活经验,在我无疑具有石破天惊、豁然开朗的震动和发现。
我喜欢文学了,开始憧憬自己在文学上的希望了。我做过五彩缤纷的好梦,甚至想入非非,然而都不过是梦罢了,从来也没有因为梦想而感到紧迫和压力。只有跨上二十岁的时候,当这种选择像交叉十字道路摆在脚下的时候,惶惑、犹豫、自信与自卑交织着的复杂感情,使我感到了这个人生重要关口选择时的全部艰难。人生第一个至关重要的驿站啊!
不管怎样,生活老人的脚步不乱。当生活把我这一拨儿同龄人推过第一个驿站的时候,似乎丝毫也不理会谁得了,谁失了;谁哭了,谁笑了;谁得意甚至忘形了,谁又沮丧以致沉沦了。而我面对的现实是:高考落第,没有得也没有笑,没有得意更不可能忘形,我属于失去机会者,或者干脆透彻一点说是失败者。然而我没有哭,也没有沮丧或沉沦,深知这些情绪对我都毫无益处,我要用奋斗来改变这一切。
应该感谢生活。
生活老人的脚步不乱,脸孔也一直严峻,似乎并不有意宠爱某一个而又故意冷漠另一个,抱怨生活的不公正只能是弱者的一种本能,生活没有给我厚爱。我自小割草拾柴,直到高中毕业时为了照一张体面的毕业照才第一次穿上了洋布制服。中学时代我一直从家里背馍上学,背一周的馍馍步行到五十多里远的西安去读书,夏天馍长毛,冬天又冻成冰疙瘩。我当时似乎并不以为太苦,而且觉得能进城读书,即使背馍,也比我的父亲幸福得多,他压根儿没有这种进城读书的可能。因此,我十分热爱共产党,使我成为我们村子里的第一个高中毕业生。
第一个高中毕业生回乡当农民,很使一些供给孩子读书的人心里绽了劲儿。我的压力又添了许多,成为一个念书无用的活标本。
回到乡间,除了当农民种庄稼,似乎别无选择。在这种别无选择的状况下,我选择了一条文学创作的路,这实际上无异于冒险。我阅读过中外一些作家成长道路的文章,给我的总体感觉是,在文学上有重要建树的人当中,幸运儿比不幸的人要少得多。想要比常人多些建树,多些成就,首先比常人要付出多倍的劳动,要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甚至是痛苦的折磨。有了这种从旁人身上得到的生活经验,我比较切实地确定了自己的道路,消除了过去太多的轻易获得成功的侥幸心理,这就是静下心来,努力自修,或者说自我奋斗。
我给自己订下了一条规程,自学四年,练习基本功,争取四年后发表第一篇作品,就算在“我的大学”领到毕业证了。
我主要在两方面进行努力,一是读书,一是练习写作。书是无选择地读,能找到什么就读什么,阅读中自己感觉特别合口味儿的就背。无选择的读书状况持续了好几年,那原因在于我既没有选择读书的可能,也没有什么人指点我读书的迷津,反正是凡能拿到手的古今中外的文学书,就读了。于今想来,这样倒有一个好处,开阔了视野,进行了艺术的初步熏陶,歪打正着罢了。另一方面,不断地写,写完整的作品较少,大量地记生活笔记,每天都有,或长或短,不受拘束,或描一景,或状一物,或写一人一相,日日不断,自由随便。
我几乎在每次换取一个新的生活记事本的时候,开篇都先要冠之一个我很喜欢的座右铭:“不问收获,但问耕耘。”这信条里所蕴含的埋头苦干实干的哲理令我信服,也适宜我的心性。这条座右铭排除人时时可能产生的侥幸心理,也抑制那种自卑心理的蔓延,这两种不好的心理情绪是对我当时威胁最大的因素。
在此信条下,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对自己进行最基本的文学修养的锻炼。大量阅读优秀的文学作品,对我特别感兴趣的篇章进行分析和解剖,学习结构和表现的艺术手段。坚持写生活笔记已形成习惯,一本一本写下去,锻炼了文字的表达能力也锻炼了观察现实生活的眼力。我的心境基本上稳定踏实了。
我的家庭本来就不富裕,在三年经济困难时期,饱肚成为最大的问题。我没有电灯照明,也没有钟表计时,晚上控制不住时间,第二天就累得难以起床。我只好用一个小墨水瓶改做的煤油灯照明,烧焦了头发又熏黑了鼻孔,每晚熬干这一小瓶煤油,即上炕睡觉,大约为夜里十二点钟,控制了时间。长此而成习惯,至今竟不能早眠。
春秋时节,气候宜人,而冬夏两季,就有点难以忍耐。我常常面对冻成冰碴的笔尖而一筹莫展,也尝尝在夏暑的酷热当中头晕眼花,没有任何取暖和制冷的手段。蚊虫成为天敌,用臭蒿熏死一批,待烟散之后,从椽眼儿和窗孔又钻进来一批。我就在这“轮番轰炸”的伴奏下,继续我的奋斗。
三伏酷暑,蚊虫逞威,燥热难受。乡间的农民,一家人在场头迎风处铺一张苇席睡觉,我却躲在小厦屋里,只穿一条短裤,汗流浃背地写写画画。母亲怕我沤死在屋子里,硬拉我到场边去乘凉。我丢不下正在素描着的一个肖像,趁空儿又溜回小厦屋去了。
为了避免太多的讽刺和嘲笑对我平白无故带来的心理上的伤害,我使自己的学习处于秘密状态,与一般不搞文学的人绝口不谈文学创作的事,每被问及,只是淡然回避,或转移话题。即使我的父亲,也不例外。他常常忍不住问我整夜钻在屋里“成啥精”?我说“谝闲传”!于是他就不再问。
我虽然稳着心在耕耘,然而总期待收获。
我终于得到了第一次收获的喜悦。哪怕是一支又瘦又小的麦穗,毕竟是我亲手培育出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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