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写的小说《边城》,就似小说主人公翠翠的名字一样清新,笔者非常喜欢,因此也喜欢上了湘西大地。但不同于笔者因喜欢《平凡的世界》而喜欢上并膜拜路遥(王卫国,1949-1992),笔者对沈从文(1902-1988)其人持保留态度,至少是不喜欢吧。
由于工作原因,前段时间时常出入湘西大地,每每涉及,总会想起《边城》、想起沈从文,想写点什么,但却始终对切入点难以定夺,最终决定从读者喜好的角度——情感、婚姻入手。
01
死缠烂打的爱情
不同于当代文豪胡适、郭沫若、李敖等因风流成性、不得到对方誓不罢休的死缠烂打,沈从文是一位不懂风流、甚至不谙风月的人物,他的“死缠烂打”可能是因为爱情,至少不是赤裸裸的为性。
“我走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好年龄的人。”
这是沈从文写给自己单向苦恋的美女张兆和的大量情书中为大家熟悉的一句话。
沈从文与张兆和
张兆和出身名门,曾祖父张树声是赫赫有名的淮军主将、两广总督,父亲张武龄不仅是知名教育家、实业家,而且财富富甲苏杭,母亲陆英也出自望族——出嫁时抬嫁妆的队伍就排满了10条街!
沈从文出生贫寒之家,14岁小学毕业后曾投身行伍,浪迹于湘川黔交界地区(湘西一带)。
少年沈从文
1922年,20岁的沈从文脱下军装,他渴望上大学,可是仅受过小学教育,又没有半点经济来源。
1923年,沈从文来到北京,报考了燕京大学国文班,未被录取,最终在北京大学旁听。
1924年,他的作品陆续在《晨报》《语丝》《现代评论》上发表。
1928年,他从北京到上海。与胡也频、丁玲筹办《红黑》杂志和出版社。
沈从文与张兆和的相识始于接下来的1929年。
是年,胡适邀请仅有小学文化、时年27岁的沈从文到上海吴淞中国公学任教。行文至此,笔者忍不住啰嗦笔墨,介绍一下知名的吴淞中国公学。
1906年2月,因大批留日学生返抵上海,没有着落,留学生中的姚洪业、孙镜清等各方奔走,募集经费,两个月后在上海四川北路横浜桥租民房为校舍,筹办中国公学。两江总督端方每月拨银1000两作为学校运营费用,派四品京堂郑孝胥为监督,革命党人于右任、马君武、陈伯平等任教员。约在1927年,胡适开始主持教务,之后担任校长。
中国公学不但历史悠久,而且具有光荣的革命传统,师生中有不少人积极参加革命活动,如女英雄秋瑾、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的谬德潘等。
任教时,沈从文认识了自己的学生张兆和。
不知是因为荷尔蒙冲昏了头脑还是源于真正的“爱情”,性格内向、腼腆、气质怯弱、内心深处充满自卑的沈从文竟然疯狂地向张兆和发动攻势——情书轰炸!
那时的沈从文,虽然已经发表过一些作品,在徐志摩的提携下也开始在《晨报副刊》专栏著文,但是因为没有惊人之作,名气不大。
追求者众多的张兆和并没有把这位讲课经常出洋相、时常以“乡下人”自谑的老师放在眼里。对于众多的追求者,张兆和不胜其烦,连名字都懒得记,以代号“青蛙一号”“青蛙二号”递进编号称呼。当沈从文加入“战团”后,张兆和曾对室友笑称,“他连青蛙都算不上,只能叫‘癞蛤蟆十三号’”。对沈从文的不屑可见一斑。
比起其余追求者,沈从文还是有两处特点:第一,更加锲而不舍;第二,情书更有文采。即便如此,也没有得到张兆和的一丝注意。由于是老师追求学生,追求得又那么疯狂,很快“沈从文苦恋张兆和”就传遍校园。
当“沈从文将为张兆和殉情”的传言风行后,张兆和为了平息这段自己丝毫算不得参与者的“舆情”,同时也为万一沈从文真的走了极端脱离干系,带着沈从文写的一大堆情书找到校长胡适,狠狠地告了沈从文一状。并且指出沈从文在情书中的一些语句不堪入目,比如“我不仅爱你的灵魂,我也要你的肉体”。
沈从文确实“色胆包天”,这句话即便放到现在,也是挑逗意味极强。
没想到胡适读了几封情书后,笑着对张兆和说:
“沈从文是单身,他有追求你的权力。并且从书信来看,他顽固地爱着你。”
胡适也没想到,听完他这句话后,张兆和扔下一句“我顽固地不爱他”,不顾师生礼仪转身而去。
感情经历丰富的胡适一看这架势,知道沈从文无望,于是给沈从文写了一张条子:
“这个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爱,你错用情了……爱情不过是人生的一件事,那些说爱情是人生唯一的事,乃是妄人之言。我们要经得起成功,更要经得起失败。你千万不要挣扎,不要让一个小女子夸口说,她曾碎了沈从文的心……”
要说,胡适这段话确实写得很有水平,既能开导人又似乎预料到了沈从文在文学上将有大成。
可与胡适对待婚姻、感情的理性豁达、左右逢源、游刃有余不同,沈从文是感性而执着的,说得好听一点,那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说得难听一点那就是死缠烂打。
次年,沈从文被派到青岛大学任教(山东大学前身),之后的三年时间,他写给张兆和的情书从未间断,直到她毕业。
此期间,沈从文逐渐名满天下。沈从文的苦恋早就惊动了张家父母及姐妹。见沈从文在成名后依然如此坚定,他们对这段感情、进而的婚姻是赞成的。
张家并无儿子,唯有四朵金花,在整个苏州,张家“四朵金花”名声在外,个个才貌双全、学贯中西。张兆和排行老三,是其中相貌最出众、性情最孤傲的一位。
张家“四朵金花”(框内为张兆和)
“四朵金花”中,老大张元和嫁给了昆曲名伶顾传玠,老二张允和嫁给了语言学家、“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老四张充和嫁给了汉学家傅汉思(在哈佛、耶鲁教授书法和昆曲多年,被称为“民国最后的才女”)。
在家人的一致劝说下,张兆和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反感沈从文的追求,她在日记里写到:
“他到如此地步,还处处为我着想,我虽不觉得他可爱,但这一片心肠总是可怜可敬的了。”
也就是说,张兆和最终同意了同沈从文的婚姻,但是对他更多的情愫是感动和同情,而非爱情。这为之后二人婚姻的不幸埋下了伏笔。
02
不幸的婚姻
1933年9月9日,沈从文终于抱得美人归,二人喜结秦晋。
新婚时的沈从文与张兆和
婚后仅仅半月,9月23日,沈从文与原青岛大学校长杨振声合编《大公报·文艺副刊》,刊物荟萃了朱自清、冰心、林徽因、朱光潜等一批名家,塑造了“京派文学”,也演绎了诸多文坛趣闻佳话,沈从文也成为当时的文坛领袖之一。
1934年,沈从文完成了名作《边城》的创作,达到其一生文学事业高峰,堪称事业、爱情双丰收。
然而,婚姻不是过家家,不是一时冲动下可以将就的一天两月。结婚后,二人之间的诸多不适暴露了出来。
一开始,沈从文就把自己放在了卑微的地位,比如1931年沈从文在给张兆和的一封情书中写到:
“莫生我的气,许我在梦里,用嘴吻你的脚,我的自卑处,是觉得如一个奴隶蹲到地下用嘴接近你的脚,也近于十分亵渎了你的。”
这些都决定了婚后二人在情感上的不平衡和不适合。
1、感情上,沈从文处处迁就妻子、讨好妻子,哪怕妻子对他露出一颦一笑他都会兴奋半天。
2、虽然国难日重、生活日艰,但张兆和毕竟是名门千金、大家闺秀,因此,即便在经济状况日益捉襟见肘的情形下,张兆和还是将很大一部分家庭收入用在了古董、字画的收藏上。对此,沈从文十分不理解,时有抱怨。而张兆和也明确告诉沈从文,她宁愿忍受物质上的清贫也要尽量满足自己精神层面的爱好。
3、虽然学贯中西,但是张兆和保持着中国妇女结婚后相夫教子的传统,她越发变得朴素。而沈从文对此越来越不满,她希望妻子保持“时尚”,时常逼着她烫头发、穿高跟鞋——在战乱年代,这颇让人难以理解。
从这一点,笔者非常怀疑沈从文一开始对张兆和的着迷就是出于荷尔蒙的冲动。
相夫教子的张兆和
意识上的不同、思维上的差异让这对夫妻的日子逐渐出现越来越多的矛盾,张兆和对沈从文的同情和感动情愫也逐渐变得荡然无存,二人的婚姻有名无实。
03
第三者插足
按照常理,因为张兆和对沈从文一直没有感情,当年在学校追求她的“青蛙”都能编号到十几号号,她这一环是更容易出现感情缝隙,更容易让第三者乘虚而入的。但事实刚好相反。
沈从文与这位第三者的相识系一次偶然。
一次,沈从文受同乡亲戚之托去民国前总理、沈从文的凤凰同乡熊希龄家转交礼物。恰逢熊希龄外出,熊希龄的家庭教师、“文艺青年”高青子(本名高韵秀)接待了她。一见之下,高青子就给沈从文留下了“优雅脆弱”“我见犹怜”的美好印象。
能偶然认识名满天下的文坛大师,也让这位“文艺青年”兴奋不已。
一个月后,高青子造访沈从文,刻意按照沈从文小说《第四》中的女主角穿戴形象做出打扮。敏感的沈从文顷刻洞悉了高青子的少女心思。与张兆和多年的情感、婚姻生活中,沈从文一直处于卑微的“舔狗”位置,突然之间出现一位仰慕自己、刻意取悦自己的年轻女性,沈从文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二人的交往自此也逐渐频密起来。高青子也利用沈从文的资源,于1935年在沈从文主编的《国闻周报》上发表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紫》。至于高青子是真的爱沈从文还是利用沈从文抑或二者皆有之,笔者掌握的信息非常有限,不做评价。
高青子的小说发表后,对沈从文的追求越发猛烈。而沈从文的内心却产生了深深的不安和自责。“出于对妻子的爱”,他选择了坦白从宽。将自己与高青子的事情和盘托出——从这一点来看,沈从文的情商是极低的。要真觉得对不住妻子,悄然、决然与高青子一刀两断才是最好、最负责任的处理方式。
心高气傲,原本就不爱沈从文的张兆和如何受得了此等“侮辱”,一怒之下带着两个孩子回了苏州娘家。
1936年春节,雪夜,沈从文找到林徽因,向她倾诉了妻子回娘家的苦恼及自己“精神出轨”的困扰。林徽因听完他的讲述后让他找金岳霖深谈。
这倒是一件趣事,金岳霖是林徽因几十年如一日的追求者,即便在林徽因与梁思成结婚后也依然如此,而梁思成却“大度”的包容着二人的精神恋情,甚至在重庆时允许三人生活在同一个院子里。金岳霖是我国著名的逻辑学家,甚至可以说是中国逻辑学的开创者,而逻辑学与心理学、哲学都密切相关。
金岳霖不愧为逻辑学大师。二人深谈了一些什么,笔者不掌握其中信息,不得而知。但是确知的是,谈话后沈从文和高青子拉开了距离,并且在二姐张允和的帮助下去苏州接回了妻儿,带着他们远赴昆明,在西南联大任教。
但是,沈从文并没能摆脱高青子的追求。1938年,“痴情”的高青子追到了昆明,沈从文不仅没有拒绝,而且还专门为她在西南联大安排了图书管理员的工作。二人继续交往。
从同期在西南联大任教的朱自清的日记记叙“从文有恋爱故事”来看,二人的交往比以前更甚。虽然沈从文从未承认,很多人已经不再相信二人仅仅是“精神恋爱”。
1940年,高青子开始逼婚。虽然妻子从未爱过自己,但是沈从文认为自己一如既往地深爱着妻子,同时也抛不下两个孩子,断然拒绝了高青子的逼婚。高青子一怒之下与西南联大一位青年教师“闪婚”。二人多年的恋情自此终结。
1941年7月,对已婚的高青子依然不能忘情的沈从文写下了短篇小说《看虹录》,回顾了他与高青子的初遇,用充满激情和欲望的语言大胆描写了他对高青子身体的渴望,十分露骨,甚至被感情生活丰富多彩的郭沫若抨击为“粉红文艺”,含蓄表达《看虹录》为“黄色小说”。
从《看虹录》的内容,结合强迫要求张兆和“烫发、穿高跟鞋,保持时尚”来看,笔者坚信对沈从文的判断:
第一,沈从文的“爱情”多从生理角度出发(爱情的本质也在这里?对此笔者没有研究。)。
第二,他同高青子仅仅是“精神恋爱”显然是在撒谎。
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尤其《看虹录》的出版实在是对张兆和的羞辱,张兆和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二人自此公开分居。
按照现代人的词汇,不知道沈从文算不算“渣男”——我想,这必定是一个极具争议的话题。
04
两度自杀
巧合的是,婚姻实质破裂时,沈从文的文学及教育事业也开始走下坡路。《边城》之后再无佳作出现,一部过了“意淫”快活的《看虹录》也让自己的人品广受诟病。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文艺圈更是与他划清界线,沈从文也被迫游离于文艺界边缘,生活上几乎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精神上也接近崩溃。
张兆和很想唤醒自己往昔对沈从文的同情,但是一想到《看虹录》里面露骨的描写就无法原谅。
1950年,沈从文两度自杀。第一次想触电自杀,没能成功。两天后,他选择了血腥的割腕方式。他将自己反锁在家里,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和脖子。幸好张兆和的堂弟偶然来访,闻到阵阵血腥后破窗而入。沈从文被急救过来,之后却被送到了安贞医院,医生诊断其为轻度精神分裂。
得知情况,张兆和心软了。她回到了丈夫身边,并将沈从文从医院接回家里,衣不解带地悉心照顾。在妻子的精心照料之下,沈从文的身体和精神都恢复正常,但他的名声和地位已经风雨飘渺。
暮年的沈从文和张兆和
此后的沈从文不再有文学佳作面市,他开始了对中国古代服饰的研究。1988年,沈从文以86岁高龄离世。他离世后,张兆和开始了对其数百万字的文学作品的整理,最终为丈夫出版了《沈从文全集》——这算是为他们一辈子的纠葛做了画上了完满的句号。张兆和很是让笔者敬仰。
人生的最后几年,张兆和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对以前的一切都不再记得,除了看到沈从文照片时能说出一句“这个人我认得”。2003年,张兆和以93岁高龄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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