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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杂文] 犹记野果香

3 已有 567 次阅读   2022-11-16 08:45
犹记野果香 

□明光暗影

读完周作人《故乡的野菜》,又看了汪曾祺《故乡的食物》,均是文风质朴,雅趣盎然,寻常的家乡风物中常有不寻常的情感,淡淡的文字里蕴含着浓浓的乡情,我以为这也可谓“舌尖上的乡愁”。

年少时的我是在巍巍鹅凰嶂上的水电站里度过的。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时我们在山坳里开荒垦地,种香蕉、杨桃、木瓜、三华李、沙田柚、龙眼等,时不时也会直接接受来自大山的无私馈赠——去摘各种新鲜野果。摘野果便是我童年的乐趣之一。

岭南大山,四时如春,草木葳蕤,芳草连天,山花遍地。行走在蜿蜒的小山路上,偶尔会在路边灌木丛中,发现星星点点的小红果子,轻轻摘下,捧在手心吹一吹,便放进嘴里,汁液甜中略带酸,顿时满口生津。此时,无论是走几里山路上学的小孩,还是辛劳一天的大人,都会感到疲劳尽消——唯一不满意的,就是美味的东西总是那么小,一颗野果就只有指甲大。后来才知道,鲁迅笔下《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红球”就是这种又酸又甜的小浆果——覆盆子,也有人称为“野草莓”。

早年间,我随父母深入大山植树造林,还摘过一种叫“山竹子”的野生山竹,颜色是橙黄色的,跟超市里买的紫红色山竹不一样,所以我们称之为“黄金山竹”,外皮也可以吃,只是非常酸。每次吃完后,牙齿上总会留下黄黄的印记,就像被烟熏过似的,因此我们又叫它“黄牙桔”。小孩们吃完后都不急着漱口,而是提起两只“爪子”(手)做龇牙咧嘴的样子,四处吓唬人,就如同《西游记》中狮驼洞二魔的黄牙老象。

小时候看到孙悟空一行人偷吃镇元大仙的人参果,我也是馋到如八戒一样直咽口水。后来倒真的吃过一种卵状椭圆形、外皮粗糙、类似奇异果的“人参果”。我们常常在它还未完全熟的时候就急不可耐地摘下来,埋在米缸里,然后心急火燎地倒数着日子——等待是煎熬的,但那种确定性的收获又总是令人期待。当捏到果子变软的时候,匆匆剥了皮,一口咬下去,浓郁又独特的香甜四溢,那时觉得果真是这世间最美味的野果,龙肝凤髓都不能媲美。后来才知道,这种果子并不是人参果,而是形似人心脏的“人心果”。

野草莓、野山竹、人心果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但有一种野果山捻子就不一样了,它满山遍野都是。一进入夏天,就开出桃花般的浅粉红色花朵,随后结出风铃般的壶状小青果,颜色随时间渐深,由青而黄,再赤又紫,到暗紫色就完全熟透了。此时也正值暑假,孩子们拿着胶袋、菜篮子、水桶等各式物什,顶着烈日就往山坡上冲。捻子树不高,随手可摘果,约莫一个时辰,我们就满头大汗、满脸通红地满载而归了。

有一次,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被夜色吞噬后,隔壁屋的乐仔去摘捻子依旧未归,他的家人急得团团转。毕竟在大山中,除了发电站、宿舍楼外,其他地方一到晚上都是黑灯瞎火的。还好,就在大家准备上山去找他时,终于见到远远的有萤火虫般闪烁的灯光,是乐仔打着电筒,终于回来了。一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地展示战利品——他摘的捻子个头又大又饱满又熟得好。原来乐仔一人独自进了大山深处,他的这份胆量,令我们既羡慕又佩服。

吃捻子时要把顶端的几片花叶状东西摘掉,并挤掉中间那条心。熟捻子口感软糯,入口清甜,小孩子贪嘴,总是一下就吃很多,结果第二天蹲坑时就要遭罪了——吃了捻子容易便秘,正应了那句俗话(白话):“捻子好吃,屙屎抵力。”不过即便如此,我们还是难抵捻子的诱惑,像鱼儿般健忘,下次照例又是吃到肚腹高隆,双唇乌黑。

捻子一边开花一边结果,摘了一茬又长一茬。山间地里劳作的大人们,歇息时也会摘来充饥提神。不过直到上了大学,我才知道,原来山捻子还有个妩媚可人的学名——“桃金娘”。捻子其名,似乎源自古书有曰:“子如软柿,头上有四叶如柿蒂,食者必捻其蒂,故谓之倒捻子”。

捻子确实是岭南首当其冲的山野佳果。雕塑家、诗人卢鸿基有诗云:“童年随牧戏山坡,作孽也曾探鸟窝。吃果时夸倒捻子,赏花不顾曼陀罗。”连苏东坡贬到海南时也多有赞赏:“吾谪居海南,以五月出陆至藤州,自藤至儋,野花夹道,如芍药而小,红鲜可爱,朴薮丛生,土人云倒捻子花也。至儋则已结子如马乳,烂紫可食,殊甘美,中有细核,并嚼之,瑟瑟有声。”

后来父母退休后,我们搬到县城居住,有一次母亲告诉我说在菜市场居然发现有捻子卖,要十元一斤。我俩不禁大为感慨,以前水电站所在的镇上也有卖,两毛钱一竹筒都无人问津,真是白云苍狗,世事难料。

不过,现居省城多年,我再也没吃过甚至没见过这些野果了。但它们就像是故乡在我身上刻下的印记,那种浓郁的乡土气息始终清晰可辨,如同永远改不去的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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