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论·研究] 猪肉会有的

　　我的父亲出生在农村，经历了物质极度贫乏的少年、青年、中年，如今已七十多岁的他非常喜欢吃肉，尤其喜欢吃猪头肉。能随时大口吃肉，是他年轻时的理想。自我参加工作以来，每次看望他都给他买猪头肉，这成了定律。看着他香香地满足地吃着，真是幸福。

　　大约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在工厂加工粮食的父亲用每月32元的工资养活五口之家，还要节衣缩时省出钱来寄给奶奶。那时的生活可以想见有多艰苦，平时饭菜少见油水，为了让我们吃饱，父亲经常饿着肚子，饿狠了便喝点凉水充饥，更别提吃肉了。但是父亲极其乐观，每当我们坐在餐桌前看着干巴巴的粗粮嗓子就隐隐作痛，感到难以下咽时，父亲总会乐呵呵地夹起一块咸菜，说：这猪肉真香啊!我们便想象着这是猪肉将其咽下去，有时竟然真会产生吃肉的感觉，饭吃着便稍微香了一点。有一年年底，工厂发了15元救济款，我看到了母亲久违的笑容，便央求着要吃肉。母亲说，拿救济款买肉吃会惹人说闲话，来年生活好些了，一定买很多肉给我们吃。我虽然小，但绝对知道这只是大人安慰小孩子的话，便伤心地哭了，我多想像其他小伙伴一样能吃上肉啊!父亲在旁边学着当时流行的列宁同志的话安慰我：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只不过他将“面包”改成了“猪肉”。

　　年三十那天晚上，母亲把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衣服给我们兄妹三人换上，一人一只红色的小蜡烛，放在父亲刚刚做好的灯笼里，年夜饭是素馅饺子，就算过年了。这算过的什么年呢，白白等了300多天，连顿肉都吃不上!我很难过，晚上含着眼泪入睡。梦中，我吃上了香香的猪肉。初一早上睁开眼，依稀闻到鲜美的肉味，以为还是在做梦，爬起来一看，原来是父亲在吃肉，他小心翼翼的，既想大口吃又不敢吃的样子。我们三个孩子一拥而上迫不及待地抢着要吃，父亲却把肉碗高高地举起，不让我碰。

　　原来父亲早起出门，见一只狗叨了块什么东西，大概见到人的缘故，它丢下便跑。父亲走近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大块猪肉，高高兴兴地拿回家。是狗偷了谁家的肉?母亲到几个邻居家问及是否丢了年货，均说没有。难道是“苏修特务”或“阶级敌人”投毒害人民群众?那时人们阶级斗争的弦绷得都很紧，也确实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过。虽然心里不踏实，但想到我们三个孩子可怜的馋样儿，平时吃不到肉也就罢了，大过年的也沾不上一点儿肉星儿，父亲觉得实在对不起孩子，心里很难过。经过与母亲慎重研究，他决定担当重任，“以身试肉”，自己先尝尝。并且向母亲交待了应急方案：倘有异样马上去卫生所找贫下中农最信任的赤脚医生，如果没什么反应便可让孩子们吃。我们得知情况以后，不得不盯着那冒着香气的肉，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很不耐烦地等。那等待的时间可真漫长啊!一个小时后，见父亲没有任何异常反应，我们兄妹便急不可耐地大口吃起来，吃得满嘴是油。那个寒冷的冬天，暖暖的小屋里尽是肉香，我们久已缺肉的小肚子终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因为有了肉，这个年也过得格外有意义起来。饭后，我不顾父母不要告诉别人的叮嘱，特意跑到小伙伴面前去炫耀了一下，表明自己过年也吃上肉了，好像已经有了和他们平等对话的权利。

　　只是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闻到那么香的肉，没有那么印象深刻的过年了。而今，我们兄妹都有自己的事业，正如父亲所说的，猪肉已经有了，一切似乎也都有了，我们不仅可以随时大口吃肉，而且山珍海味都不稀奇了。我们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了丰衣足食的生活，但我们仍不知晓，在偏远的农村，在不发达的地区，尚有多少舍不得吃肉或吃不起肉的人们。过一个有肉的年，还仍旧是有些孩子的梦想。

　　在我们丰衣足食之后，是不是该为这些孩子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