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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心得] 种花

6 已有 3922 次阅读   2016-08-13 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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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花
                                            来源:雅昌艺术家提供作者:熊广琴

幼时极爱花。随祖父年年种,却难得花开。原来,在我们的花坛上方有邻居的一棵大树,阳伞一般,严严的罩过来。祖父时常为此叹息。却从未停止过栽种,他总是领着孙女,教她种这种那。很多年后,直到祖父以84岁高龄去世,个中的一些道理我才恍然明白。
后来,我也变成了一个,成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种这种那”的人。
蒲作英号“种竹道人”,金冬心号“仙坛扫花人”。因此,常想到另一个人,这个人便是曹雪芹。准确地说是曹雪芹和他笔下的那些人物。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们。
贾宝玉就是个“种花人”。这位神瑛侍者,每日于灵河岸边,浇灌一棵绛珠草。精诚所致,草幻人形。即绛珠仙子。那绛珠仙终日游于离恨天外,要以一生的眼泪来偿还灌溉之恩,下凡做了“葬花人”。贾宝玉种下的是甘露,收获的是眼泪。甘露是心血。眼泪是深情的凝结和外化,内质却是一个“愁”字。这个字,没人喜欢,却是人生的底色。有了它,才有了艺术,艺术也才有了魅力。我们看赵子昂所画的,羊,马,鸟,以及人,这些生灵的眼神,皆是怅望的。一个处处顺达的人,为什么心怀那样一段惆怅呢?
曹雪芹在整部书里,反复强调一个——“性灵”。比如,贾宝玉即是神瑛侍者和“通灵宝玉”的二而一。玉在,“性灵”在,聪明,感觉在;玉失,“性灵”失,糊涂,无感觉,是“蠢物”。“性灵”是什么呢?性灵就是真而慧,是一种天生的真性情和悟性。有性灵派诗人。也有性灵派画家吗?我以为,有。大画家都是性灵派。性灵派不一定能成大画家。性灵派成大画家,还需要时代的条件。聪明难成大器。恽南田作画,弃苍老尚嫩逸,谓:“苍老易,时间也;嫩逸难,秉性所致也。”强调的也是性灵,“嫩逸”即是性灵的枝蔓上开出的花朵。性灵派和非性灵派对待自然生命的态度是迥异的。林黛玉交待紫鹃:“撂下一扇纱屉,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而宝钗扑蝶,只是“意欲扑了来玩耍”。
性灵,犹如天上的彩虹,并不时时高挂天际。显时,一切都被敷上了色彩,——感觉灵敏才华横溢;隐时,一切又都黯淡下去,——便是江郎木鸡。性灵,有人先有后又会迷失,如贾宝玉;有人被遮蔽着,一经点拨又开启了,如香菱;有人,怎么点拨还是晦明晦暗,如翠缕;还有的人,需下猛药医治。这人,就是薛宝钗。宝、黛、钗都是天生有奇症的。需长期服药的是后二人。黛玉只消“人参养荣丸”,这是凡间的寻常物,热性的;性灵孤僻冷艳的林可以此物平衡。薛的病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故药方子也奇特:什么春天的白牡丹花蕊、夏天的白荷花蕊、秋天的白芙蓉花蕊……什么雨水、霜啊、雪的,调治成秘方——“冷香丸”。真是奇谈!这位“悼红轩主”,给他“千红一窟”里的人物开出这么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子,寄托他的情怀和审美理想,让人读来叫绝,叫绝。这便是小说家的妙处。可以用很多方法来说故事,故事太实了反而不好看。人物画家和小说家其实异曲同工,都是“叙述”。画什么,背后也都有个故事托着。手段主要是造型,造型靠训练。有了好手段,便可画得出花出朵。山水画和花鸟画的手段,主要是笔墨,笔墨靠锤炼。画山水,是用笔墨去“构筑”,为自己或众生构筑一个安顿灵魂的理想所在。倪云林为自己和他的君子们;范宽为众生。花鸟画家则以笔墨去“映射”。托最美的自然物形象,映射出个人的品相。品格既有天成,也有赖修炼。——真、善、美、慧,最重要的是性灵(即识者所说的画花鸟需要的某种天赋);格调唯高不唯低。花鸟画难在此。但,每见人说“最容易的是花鸟画”时,我总是点头,称:“你说的很对。很对。”
苏东坡杂撰云——“改不得的是,谬汉作文章。”谬汉不仅作文章。也画画。品画。
我的芳邻,只在两张画案子大的地方,便种出了几十种花。开始是几株玉兰和辛夷,早春花发,我总要注足,有时还掏出本子勾画。后来没几年时光,树下便堆满了,——春夏秋冬鸡头凤脑。月季比牡丹大,牡丹比月季红。所有的花仿佛都象吃错了什么——大也不是那个大法,艳也不是那个艳法。气息全不对了!画如其人,在此可谓:花如其人。
种这花的女人说“做什么都要做好!”。显然,这是当今社会的成功人士,有劳模的可敬。却,还不懂得,什么才是花儿的“好”。
人有性灵。草木亦有性灵。大自然的美是纯净的,极致处,可以用来疗人之“毒”;然而,这种美也是脆弱的,又是容易被人污染,亵渎的。
邻人的花圃,胶滞着的让人感到最难受的,是丁香、玉簪和白兰花。戴望舒“丁香一样的姑娘”,应是徘徊在江南的“雨巷”里。我生长在江南,从未见过丁香。倒是十几年前在河南写生,见过四样奇物——洛阳牡丹、白居易故居的蔷薇、嵩阳书院的汉柏,再就是嵩岳庙中的丁香。破旧的古老院落,残阳斜照下,那么一棵小树,寂寥,矜持,小花小朵。香气异常。凭直觉,我对同学说:“这是丁香”!许多年后,我来北京。发现丁香真多。在这里真正是开在了寻常巷陌。粉的、白的、紫的。如烟如雾。那么好的花儿,为什么无人去画?油画是有的,国画还未曾见。好象陈师曾、齐白石等长期生活在这里的画家都不画。“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难道这花,天生是为诗人开的?每年花季我总要去看它,小心翼翼,期默于心,想着——有一天我来画它。这个春天,我终于找到了一种绢,画出了长在心里十几年的丁香。感觉颇好。可托裱回来,不禁怅然——比原先实了。虚些,更近此花的本色,更美。
玉簪也是,“宴罢瑶池阿母家,嫩琼飞上紫云车,玉簪堕地无人捡,化作江南第一花”。这是陈师曾题画玉簪的宋人诗句。我在江南也未曾见过,怎么能称“第一”呢?虽是想当然,却可见文人对它的那一分珍视。玉簪在北京随处可见,想陈师曾是不是弄错了方位?八大、金农,齐白石都画,各各不同,皆好。我的好,尚未画出。
白兰花,北京人叫“把儿花”,昆明人叫“缅桂花”,这两种叫法都“隔”。  这种花在南京就叫“白兰花”。是落叶乔木,和兰花有关的,只是——不凡。白兰花是开在梅雨里的,以花神庙出的最好。江南的梅雨天,潮湿,绵长,憋闷。正在你感到有天无日无可奈何之际,这花儿,一小篮一小篮摆在了你面前,好象老天的一分歉意和安慰——“先闻闻香吧,忍耐些再忍耐些”。最初是5分钱一对。这一对是并排的两朵,把它们连接起来的是一根细铅丝拧成的小把儿。凭着这小把儿,可以拈在指上,闭目。也可扣在上衣扣子上,继续做你的事儿。香气极文雅,间或,丝丝沁来,这一天就不致太郁闷了。这是我每见必买的花儿,买时便数好,回家是母亲一对,姐妹们各一对。后来,这花卖到两毛、三毛一对,我不管手里零钱比原先多了多少,也不多买——节制了每每要买上一大把的心。八大晚年的册页里,画有一张这种花。用线一朵挨着一朵,从花心处穿成一个项圈样的花环,秩序分明,纹丝不乱。——这花是哪里来的?又是谁为谁穿的呢?为什么要画这样一张画?什么意思呢?这些,或许,今天已经都不重要了,因为在这联珠缀玉的笔墨中,300多年的时光,我们依然能看到一个喘息已定的,魂和魄,以及那样一分美丽的安详。
这几天北京多雨而闷,仿佛到了梅雨的江南。
不知这花现在多少钱一对。
“何苦也如此,喜多者必贫。”这是齐白石的对联,书于1939年。一个77岁老人的叹谓。想必是触发于买画人的要求——“画多些,满些”。
过那家的花圃,满满当当开着的花们,却无一朵,可看。这是另一种的富足,也是另一种的贫法吧。
扬州八怪中的,谁,画水仙,题曰:“和葱和蒜街头卖”。一日,我真在街头买了一把,不过不是水仙,是兰花。十多年前,我刚从福建泰宁上清溪回来,那满崖满壁的兰花和百合还宛然在目。在此之前,得见,要么是在古画里,要么是在《芥子园》里。一旦看它们生生的开在眼前的原生态的深壑里,临着风,那分实在的欢喜,却又恍如幻境。回到家中,直遗憾没坚持带两株,回来一栽。那天路边偶遇,立刻买下。栽是栽了,也浇灌甚勤。只是现结的花骨朵开完后,来年再不发花。看来,光“喜爱”是不够的;还须“懂得”。
“我从山中来,带来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的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这是胡适的诗。我以为最好,好在其中的一分淡愁。淡愁里有流淌千年的江水,几多,种花人的惆怅。

 2011 .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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