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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杂文] 朗云台作画记

4 已有 3494 次阅读   2016-08-22 13:23   标签normal  style 
                                             朗云台作画记
                                               来源:雅昌作者:熊广琴

  朗云台在哪里?在西江千户苗寨;西江千户苗寨在哪里?在夜郎国里。

  贵州古称“夜郎”,自然以为它的特点是,小。没想到,“小”里却藏着大,单是一个黄果树瀑布,其规模和声震数里的“轰轰”飞流声,就仿佛要把夜郎撑破;在黔东南深山大壑中更藏着一个更壮观的神秘所在——“西江千户苗寨”。

  我是在盛夏之季,随一个画家采风团到此的。苗寨,过去在云南写生见过一些,不过不如此地集中,壮观;但客栈却只听过从未见过,至此,一见到处挂着“客栈”的幌子,就新鲜。朗云台就是一家客栈。初来的那天,我们曾在此栈停留,因客满,只好离开去了另一家更像客栈的客栈,——条件更简陋。也好,难得体验一回“金庸”。房间在半山腰,推窗即见满山密匝匝的寨子,直到山顶,其中,一窗小开,一苗家汉子正朝这边张望,让人惊悚,疑心真遇到了什么乔装的“捕快”,便下楼找客栈老板娘闲聊。这位脑门上顶朵有些褪色的大红花的苗家女,说苗人很君子,并告诉我这里的一些风俗,给了我安慰。然而,晚上依然难以入睡,听来的一些苗人传说,帮我织起了武侠梦。

  第二天一早起来,下到青砖铺地,酒幌猎猎的西江老街,想,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真的侠客在此逗留,该演绎多少传奇。只读过半页“金庸”的我,编武侠梦,“也配么?”这武侠,就是意境上的桃花源,不是谁都可以编的。还是好好画我的花花草草吧。

  和“夜郎”相称的是这里的花朵,它们都比正常的要小两号,果子也贫瘠,贫瘠的让人不忍心吃,自然也没劲去画。在一街角,终于找到一畦菜地,有茄子、豇豆、辣椒、西红柿等,一边开花一边结果,品相好,不甚茁壮,反而正好入画。好不容易采到这个点,想着下午可来写生。

  午饭后,却通知换房,朗云台有空房间了。

  这家客栈做得很特别,既有客栈的味道,又有星级酒店的的舒适,还兼带一些古典文人的趣味。比如,这观景的阳台上,放了两把明式椅子,中间是一丛绿竹,——元人入画的那种。阳台对面是青山,碧翠的绿中隐现几座苗寨,山下有高高的廊桥通向这一边,这边是一排桂花树,因我的房在二楼,故,在空中和这排桂花树成颔首之态的正好就是这丛绿竹。宽阔的溪流从廊桥下流过,其声壑然。这样的水声中,交谈,阅读,睡觉,做什么都无妨,可能喝茶闲坐更好。

  虽说此地可避暑,只是早晚凉,中午依然闷热。经过一番换房的折腾,此时,打开空调,拉上帘子正好美美地睡一觉。可是,却躺不住。起来,烧水,沏茶,再撩开门帘,听那水声,看那翠绿。

  鲁迅说“会喝茶,有好茶喝,是一种清福。”他老人家的话,让我每每消受起来总是更加坦然。可这回,不一样,——喝着自带的好茶,面对青山,独自“一杯一杯复一杯”,我坐不住了。苏轼夜游赤壁,曾叹息——“奈此良夜何!”遂去找酒,与众饮。此时合该是“奈此良日何?”——我也该干点什么,可做什么好呢?——画画。外面那么热,又有游人围观,只怕一坐下便画兴顿消,还是在屋里画吧。

  从阳台上搬来椅子,茶几,靠阳台门口就着床搭了个袖珍“案子”。可是没有盘子,屋里只有一个黑色塑料托盘,想想又有何防?那苗家小伙子不是用一片叶子就能吹出打动人心的曲子吗?我把一本打算用来写生的册页的塑封拆下,垫在托盘上,再在其间放一层白纸,立现一个“白盘子”。可画什么呢?看看外面,触目就是桂花的枝叶,就画它吧。

  这贵州的桂树却长得好,随处可见。“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幼读王维此诗,让我很添了一番“少年的烦恼”,只知道中秋时赏桂,春天哪见过桂花开呢,——大诗人弄错了吗?后来在肇庆的星湖,冬天里得见桂花飘香,幡然顿悟——桂花的品种原来有很多。前年中秋没有南归,午后散步到中山公园,想看看桂花,结果片叶未见。看来桂花还是宜在南方生长。广西就简称“桂”——那一定是个天香薰笼的地方。贵州接壤广西,想必也是桂花的福地。古来,桂花爱的人多,画的人也不少。最好的还是恽南田的,因为他有仙骨。记得他一帧墨笔桂花小品,题曰:“金井凉如水,身疑踏月轮。吴刚曾如我,还守桂华根。”

  南田自比吴刚。幼时画画,总爱画仙女,仙女多是嫦娥;却讨厌吴刚,以为他只是个伧父。“寂寞嫦娥舒广袖,吴刚捧出桂花酒。”读这样的诗时也每生一丝遗憾,吴刚入诗,“也配么?”——小小的我哪里懂得吴刚啊!前些年,小区里抱小狗小猫的闲人多了起来,有的还拖带一群,那撒腿乱跑的,直往生人身上猴,我常被吓得失态尖叫。弄得又恼又窘又不好发作,隐忍中,忽生了慈悲心肠,——它们的主人大概就是那下凡的嫦娥吧!抱只小狗跟抱只小白兔有什么不同?想想自己不过是拿只笔而已,浮世滔滔,有什么两样?

  真要一样就好办了。

  一日,和一同事聊起学人的艰辛,她是佛教美术研究专家。——“早想过了,如果不干这个,就一心过生活了。”

  她所说的“过生活”,我想大概就是类似于那些“下凡嫦娥”的生活吧;一个学人的“生活”却更类同于吴刚的苦役。

  说来也奇,中国有个吴刚,西方有个西绪弗斯。按格式塔心理学说,人类的心窍是相通的……

  意绪迁延间,左手臂有了灼痛感,一看,是丝质门帘被微风吹开,一缕斜阳照射进来。我挪了下位置,继续画,直到有电话铃响,喊下楼吃晚饭。

  晚上,有女画家来拿茶叶,见我白天画的桂花就惊呼——“呵,金农啊!”想想下午在画时,脑袋里闪过各路神仙,好像倒并没有出现金农的身影,或许是不曾见过他画的桂花。金农画过吗?

  收拾工具时,洗笔的一杯水还是清的。初涉画道时,听说齐白石画完后一碗水就是清的,——简直惊为天人——怎么可能?!多少年过去了,如今,我画完,一碗水也是清的。可,那又如何?——艺无止境!——“独守桂华根”的又岂止吴刚、恽南田?

  苏轼夜游,梦幻化鹤“乘风归去”。归去,归去,又何须迫促?——总有归去之时——“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苏子瞻旷达,李义山悲壮。

  可,这样的悲壮,早已抵达神境。

2012.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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