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不起你，请你放过我们吧！”
周幺妹和她现任丈夫齐齐跪在门口，对着李文清抖似筛糠。
1952年，新中国成立已三年有余，二十多年未回老家的李文清将军思乡心切，决定趁着假期回乡看看。刚一打开前妻家的房门，就看到了这一幕。
“李学武呢？”李将军愤愤地问道。
“他……他听说你要来，害怕，上吊死了。”
李文清轻叹一声，这才想起来上前拉两人:“起来吧，你也是被迫的，我不怪你。”随后拿出一叠钱，给周幺妹补贴家用。
将军回乡自是全村的盛事，李将军走到哪里乡亲们就跟到哪里。村里的年轻人不解:这是闹得那一出？
老人们却纷纷叹气，他们知道，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生于贫农家，受尽地主欺凌
1910年，李文清出生于湖北省松滋县李家河。李文清家里几代贫农，父亲从当地地主李老爷那里租了七亩地，年景好的时候，辛辛苦苦忙活一年，能打下20石粮食。
扣除地主“收大租”的十几石，官老爷们征收的几石，剩下的省着点吃，勉强够三口人温饱。
可惜天不遂人愿，1928年全国大旱，13个省，535个县农业生产受到严重破坏，生灵涂炭。
松滋一带春夏两季滴雨未落，农田干裂，水源枯竭，当年粮食收获不到往年的两三成，饿死、逃荒的不计其数。
李文清家也是一样，地里颗粒无收，连给李老爷的地租都凑不够，更不用说自己家里的口粮。正赶上地主李老爷家分家，二少爷、三少爷带着财产自立家门正缺仆人。
李文清的母亲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手巧、勤快，经人介绍进了三少爷家，伺候三少爷吃喝拉撒，挣点工钱贴补家用。
大旱持续不断，政府不作为，农民束手无策，只能转而寄希望于迷信。李文清父亲盘算着，家里的余粮再省着点吃还能再养活一个人，李文清已经到了成亲的岁数，正好寻摸个好人家的姑娘娶过门来冲喜！
没多久，李文清父亲相中了外村周家闺女幺妹，托媒人一说就成了。大灾年间，周家也没要彩礼，李文清家请乡里亲朋吃了顿饱饭，得了300枚大钱的份子，这亲就算成了。
婚后小两口还算恩爱，然而冲喜的目的却没有达到，灾荒还在继续。继续跟着父亲守着这七亩地不是个法子，李文清决定出去打工。一番打听之下，李文清来到公安县邱家槽房的王地主家，给地主养牛种地。
为了能在入冬前挣得几吊铜钱，让一家子人吃饱穿暖，李文清任劳任怨，不仅完成本职工作，一有时间还挑水劈柴，王地主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最初几个月，虽然王地主动辄打骂，好在工钱都一五一十地记在账上，没有克扣，李文清越干越有奔头。
这天李文清一如既往地来到牛棚，铡草撒盐，准备喂牛。他发现有一头牛眼神凌厉，躯体微微颤抖，一靠近就要顶人。
起初刘文清没多想，或许身上长了虫难受，或许蹄子烂了疼得，之前也碰到过类似的情况，等忙活完再给它检查一下好了，旋即回头继续铡草。
没想到过了没一会，这头牛一使劲扽开了缰绳，一溜烟出牛棚跑了。一头牛顶好几个壮劳力，要是牛跑了把自己全家卖了也赔不起！刘文清稍一愣神，立马追上去拉牛。
牛没跑太快，刘文清使上全力还能追得上，奈何几百斤重的老牛势大力沉，无论如何拉扯、呼唤，就是不停。过了好一阵子，等牛力竭了，李文清才给牛套上牛鼻绳拉回了牛棚。
还没等喘息一会，刚才还东奔西突的牛，往地上一躺，哞哞叫了两声，咽气了。这下刘文清傻了眼，忙把村里的兽医请来。
兽医问了情况，扒开牛眼牛嘴看了一会，断定是吃了毒草，害了疯病死的。农耕社会牛比人都金贵！王地主得知牛死了一头，心疼得呼天抢地，继而把火撒在了刘文清身上。
一口咬定是他记恨王家，故意下毒把牛给药死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刘文清只好两手空空离开了王家，连来时准备的衣裳都被扣下了，更不用说这些日子的工钱。
一家四口可咋熬过这一年！“爹！叔也在呢！我娘在三少爷家没回来吗？幺妹呢？”李文清赶到家时已是傍晚，推开家门，只有李文清的父亲和一个堂叔，没看到几个月没见到的媳妇，李文清又问了一遍:
“幺妹呢？回屋睡了吗？没看见屋里亮灯啊。”
老爹一脸愁色，视线移到儿子身上又马上挪开了，似乎有话在嘴边又开不了口。“你媳妇在李学武家。”堂叔替李文清父亲说了出来。
李文清见老爹吞吞吐吐，意识到两人一定有什么事不愿对自己说，转头出门去到二少爷李学武家。李学武家的奴仆家丁开始没有注意到李文清的到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院里喊周幺妹的名字。
周幺妹没喊来，却喊来了铁青着脸的李学武。没等李文清开口，李学武就招呼来几个爪牙，把李文清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幸而老爹和堂叔一路跟了过来，推开众人，向二少爷作了个揖，把李文清带回了家。
“到底怎么回事！”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李文清一路上不断问两人。
回到家里，堂叔一五一十地对李文清说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原来李家二少爷李学武早就打上了周幺妹的主意，早先李文清在家，李学武寻不到机会。
自李文清外出后，李学武以招仆人为由，诱骗周幺妹去了二少爷宅里。起先周幺妹三五天回家一趟，后来渐渐地不回家了。
李文清父亲察觉事有蹊跷，亲自前往二少爷家找人，才发现李学武已经把周幺妹霸占了。今天堂叔来，就是要跟他父亲商量怎么办的。
“我宰了他去！”李文清出离愤怒，大步迈进厨房，抄起菜刀就要出门。堂叔与老爹见李文清要走极端慌忙拉住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按到凳子上。
等李文清折腾乏了，堂叔叹了口气，开始开解他:“你不要命了！人家家里头十几个打手，你去拼的什么命。你娘还在李老三家里帮工，你去闹事你娘也得受你连累。”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堂叔说得没错。李文清泄了劲，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见李文清缓和了，堂叔接着劝他:
“你娘在三少爷那干得不错，明天带上点东西去见见三少爷，让他跟他哥说说情，说不定能把你媳妇送回来。”
第二天，李文清拿着成亲时收到的三百文份子钱，去镇上买了吃喝，来到三少爷家。
三少爷瘫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吞吐着大烟，听李文清诉苦。
说到请他去说情处，三少爷瞪着李文清，冷冷一笑:“听说昨晚你差点拿刀砍了我家老二是吧！今天我要不答应你，是不是也打算砍了我？”
说罢命令门外的打手把他拘了起来，木棍、藤条一顿招呼。打完又命人把李文清母亲叫来，让母子俩滚回家去，以后不准进他家门。
从李家出来后，李文清整天闷闷不乐，脑子里只有仇恨，李老爷、李学武、李老三，还有王地主，这些人他恨不得一个个手刃。
革命中成长，誓报阶级仇恨
1930年鄂西地区地区的农民起义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共产党领导的红4军改称红2军，与红6军共同组成红2军团，贺龙担任总指挥并兼任红2军军长。
同年，贺龙率部来到松滋一带组织农民起义并进行队伍队伍扩编。
听说红军专门打地主灭恶霸，帮助底层农民反抗压迫，李文清燃起了斗志，他整天守在村口，期待红军队伍能路过他们村。
这天傍晚，几个青年背着行囊匆匆从他们村经过，一路上慷慨激昂。李文清认得他们是隔壁村的小哥们，忙拉住他们问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青年们听说过李文清的悲惨遭遇，赶忙提醒他，红军正在前面村里驻扎，马上要走了，现在去还赶得上！
李文清急忙赶到，看见一队红军正在过河，一个个穿得比他还破旧，但手持长枪，身背大刀，目光如炬，斗志昂扬。他不顾寒冷，涉水过河，跟上了红军。
这支部队的政委问他跟着他们干嘛，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复仇！
自此李文清成为了贺龙麾下4师11团的战士，经过简短的训练便能熟练地使用长枪，历次斗争中奋勇杀敌，表现优异，又能跟同样来自底层的战友们打成一片，不久就升任了排长。
然而他一直有一个心结:欺凌他的李学武等地主恶霸们还没收到应有的惩罚。1931年初，李文清所在部队转战松滋、长阳等地。
一次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李文清带着他的排来到李家河附近。完成任务后李文清突然想到，现在离家这么近，何不顺手去抄了李学武家，灭了这个恶霸，以泄心头之恨！
说干就干，他把想法跟战友们一说，得到了纷纷响应。可惜的是来到村里，却发现李学武家空空如也。
老乡们告诉他，李学武打听到消息，说这次来的红军队伍里有他李文清，吓得赶忙逃走了。而他日思夜想的周幺妹，也已经被李学武卖到了外村。报仇未果，李文清只得一把火烧了李学武的宅子，悻悻而归。
回归部队，李文清对私自找李学武报仇一事供认不讳，被关了禁闭。他没有丝毫的后悔，反而愤懑不平:自从参加红军以来，他亲眼得见队伍一次次打土豪分田地，可为什么他同样是打土豪，却要受到惩罚！
指导员早就了解过李文清的过往，见他整天气哼哼的，便耐心开导:“你跟李地主家有仇我们都知道，可我们的战士哪个不是跟地主恶霸有血海深仇？
要是都像你这样日子行动，队伍就散了！你跟李家二少爷是私仇，我们的队伍跟地主阶级是阶级仇，打死一个李恶少还有几百几千个李恶少，不能为了私仇不顾大局。
李地主一家敢抢你妻子，三番五次地打你是为什么？因为他们手中掌握着权力！我们正是要齐心协力把地主阶级手中的权力夺过来，推翻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政权，这样我们才能报了我们的阶级仇！”
李文清幡然醒悟，从此“阶级仇”印在他的脑海中。从禁闭室出来，李文清依旧顽强拼搏，历次战斗都冲锋在前。
追随老领导，一身英雄胆气
一次战斗中，李文清像往常一样第一个冲向敌人的阵地，可敌人的火力太过凶残，李文清接连被击中数枪。
大量失血使他没有力气继续冲锋，缓缓地倒在地上，肠子都从子弹撕开的大洞里流了出来。他随手摸索出一只破碗，扣在肚子上堵住正在流出的肠子，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惜不能回家给爹娘尽孝了，这两年帮无数穷苦百姓从压迫中走出来，为革命做出了贡献，这辈子也算值了。李文清闭上眼回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李文清彻底失去了意识，躺在路边一动不动。恰好第二天，贺龙来到前线观察敌我形势。见到躺在地上的李文清，贺龙知道又是一个英勇战死的战士，指示身边士兵好好把他安葬。
随后贺龙从周围战士口中得知了李文清的事迹，又从前线指挥员处了解了这场战斗中的惨重伤亡，不由得重重叹息。正伤怀间，刚刚去埋葬李文清的战士跑了回来:
“报告，那个同志没死，他又活过来了！”
原来李文清并没有彻底咽气，只是昏死过去。刚刚已经被抬进坟坑，正被掩埋的时候，他又挣扎着恢复了意识。埋土的战士见状急忙扔下铁锹前来报告。
“好！快带去抢救，一定要救回来，老子不仅要把他救回来，还要让他当连长！”贺龙将军又惊又喜，精神为之一振。
李文清意志顽强，加上医护人员全力救治，他竟真的活了下来。仅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又按捺不住，反复申请回归部队参与战斗。
贺龙也兑现了承诺，任命他担任19团3连连长。没过多久，凭着奋勇杀敌的威名，李文清渐渐升任15团团长，成为贺龙手下的得力干将。
1932年在洪湖的一次战斗中，李文清的右眼不幸被子弹划破。等到战斗结束，赶往红军医院进行治疗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受眼球感染影响，李文清每天头疼欲裂，贺龙曾亲自安排他去苏联治疗，无奈战事紧急，加之此时的红军条件艰苦缺医少药，最终李文清右眼完全失明。贺龙打趣道：
“现在脑壳不疼了，可成了‘李瞎子’啦！”从此他戴上眼罩指挥战斗，成为赫赫有名的“独目将军”。
1934年4月，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利，经党中央慎重考虑，决定北上大别山，开启长征之路。红2军团军是最后一支进入藏区草地的队伍，李文清率领的15团受命保卫部队后方安全。
穿过草地预计需要20天时间，但没有足够的粮食，从甘孜出发时，每个战士只能分得5斤青稞面。原本李文清的计划是到达反动派据点阿坝后清剿敌人，从敌人的粮仓获取粮食。
没想到阿坝的敌军早已望风而逃，临走前还将百姓的口粮洗劫一空，最终只有一营缴获了少量青稞，分下来每人只有一小碗。
最后几天，全团战士们只能啃草根度日，甚至毒草、皮带都吞到了肚子里，不少战士因为饥饿、中毒倒在了草地里。
20多天后，部队终于抵达哈达铺，走出了草地，一团人全都饿的皮包骨头面带菜色。
李文清下令休整，购买粮食吃顿饱的。见当地有巴扎（类似庙会），李文清同唐金龙等几个战友凑钱买了二十只鸡，两个锅盔，狼吞虎咽，鸡骨头都没剩。
到半夜，几人肚子涨的不行，疼得满地打滚，最终一个战友甚至撑死了！事后李文清对唐金龙感慨:“过草地太艰难了，差一点饿死，又差一点胀死。”
发起狠来一往无前，可作起祸来也是一点不含糊，李文清曾经两度气得贺龙要枪毙他。
早在出草地前，15团已经从千余人减员到四百人了，剩下的战士也是饿着肚子往前挪，失去了战斗力。
突然他们前面不远处发生了激烈交战，这是敌人在以逸待劳围剿总部直属的骑兵排。这支骑兵排是贺龙、刘伯承的心头肉，由刘伯承亲自训练出来。
按照事先预演，此时刘文清应该率领15团火速前往支援，然而此时的战士们走都走不动，等15团赶到时，骑兵排寡不敌众，已经全员牺牲了。
贺龙气得破口大骂，召集全军干部开会，在会上命人把刘文清绑了起来，连声喊:“枪毙！枪毙！”。
刘文清有苦说不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喊道:“让老子在战场上死！”
幸而刘伯承头脑清醒，了解15团的困难，拦下了贺龙。最终刘文清没有被枪毙，但是团长的职务被拿掉，差点一起胀死的唐金龙就是来接替刘文清的。
虽然一撸到底，贺龙也知道刘文清的品行和能力，并没有彻底放弃他。到了抗战时期，刘文清又被提拔上来，成为120师715团团长，继续追随老领导贺龙。
齐会战役中，刘文清从鬼子手中收缴了一把做工精致的手枪。原本他打算自己佩戴，但政委听说后认为应当坚持原则，把战利品上交统一分配。政委说的有理，刘文清便没再坚持，把手枪交给他处理。
没过几天，刘文清从战友口中得知，那把手枪并没有上交，政委把他送给了一个女学生。
越想越气，刘文清去找政委理论。
开始还只是揶揄几句，不想政委也不服气，跟他顶嘴，火药味越来越浓。一气之下，刘文清拔出手枪上膛:“老子毙了你！”
见势不妙，政委撒腿就跑。一个政委，一个团长，两人穿堂过巷，成了军民口中的笑话。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不巧此时是延安整风期间，不少人正对贺龙队伍里的“土匪习气”颇有微词。
顶风作案，这还了得！贺龙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了解事情经过后再一次下令把李文清绑了，决意把他枪毙，杀一儆百。好在李文清的人缘、能力都是有口皆碑，众人纷纷求情，贺龙收回了成命。
两次救自己性命，两次下令枪毙自己，李文清对贺龙这位老领导心怀敬意，同时也反思了自己的不足，戒掉了毛躁的毛病。
抗日战争中和解放战争中，李文清一步步干到团长、军分区司令、西北野战军纵队参谋长、军参谋长。新中国成立后，长期担任成都军区副司令员。
动荡时期，李文清多次受到批判，老领导贺龙也被关进监狱。曾有专案组找到李文清，让他写报告揭发贺龙，然而专案组收到的报告上尽是贺龙的丰功伟绩。
专案组“开导”他说:“贺龙两次想要杀了你，他对你有什么好！痛痛快快划清界限，把他的罪行写出来，对你有好处。”
“你懂个球！”直率的李文清面对威逼利诱，张口就骂。后来贺龙元帅获得平反，1975年，贺龙元帅骨灰安放仪式在八宝山举行，周总理亲自到场致辞，元帅名誉得以恢复。
拨乱反正过程中，李文清的名誉也得到了恢复。1999年7月13日，李文清将军了无牵挂，溘然长逝。
回望李文清将军的一生，先是受尽地主阶级压迫欺凌，继而慷慨从军，在革命中成长为拥有坚定信仰的优秀将领，忠肝义胆，心系苍生。有无数这样的革命战士，才能支撑起我们现在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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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寻史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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