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中国台湾歌手张信哲因其流行歌曲演唱而走红两岸三地,并有“情歌王子”的美称。去年,他以收藏家身份重回公众视野,在上海举办的特展“民·潮——月份牌珍稀画稿与二十世纪时尚潮流”展出了他珍藏的上海老月份牌和古早旗袍。
近日,张信哲在上海举办关于月份牌等海派文化方面的讲座,对话摄影研究学者顾铮。张信哲在接受“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采访时,分享了他收藏艺术品的缘由,比较各国相关藏品异同,并谈论收藏的取舍之道。张信哲认为,“反观不同时期的艺术发展,其实是对于传统文化的反思,进而重新找到属于当下时代的符号。”
上图讲座现场,左起依次是主持沈祎;歌手、收藏家张信哲;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顾铮。
张信哲当年的唱片封面
张信哲收藏的月份牌原作,谢之光以演员胡蝶为模特而创作的美女肖像
20世纪上半叶的上海月份牌是手绘的广告画,把早期的广告、商标跟月历结合在一起的招贴画。月份牌画师,如郑曼陀、谢之光、杭穉英、胡伯翔等,他们用画笔捕捉时尚生活方式,将广告画流传到普通民众家庭,成为人们追逐摩登的范本。张信哲出生在中国台湾云林县的西螺古镇。出道30余年的他,除了有着知名歌手的这一身份外,还是一位收藏家。在30年内,他收藏了不少家居、月份牌海报和创作原稿,以及不同时代的旗袍服饰。
张信哲出生在中国台湾云林县的西螺古镇。
9月17日,歌手、收藏家张信哲,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顾铮和嘉宾主持沈祎在上海图书馆“名家新作系列”讲座上,通过对收藏月份牌、月份牌图像、摄影等不同视角解读上海的城市文化符号及对今天的意义。在讲座之后,澎湃新闻对话藏家张信哲。
据张信哲说,出于对上海这座城市的喜爱,他开始收集月份牌印刷品,之后在偶然间,他又发现月份牌原稿的存世,于是便逐渐开始对月份牌这一门类进行收藏研究。2020年10月,他发起和组织的 展览“民·潮——月份牌珍稀画稿与二十世纪时尚潮流”在上海震旦博物馆展出。配合该展览,图书《民·潮——月份牌图像史》于近期出版,对自己收藏的月份牌进行了系统的梳理和解读,并将月份牌和旗袍放在同一时间维度下进行比对,以此展现二十世纪上半叶的文化潮流。
张信哲在震旦博物馆“民·潮”展览现场
《民·潮——月份牌图像史》 张信哲 张艺安 编著 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
月份牌所代表的上海文化符号
在对谈现场,张信哲自述“从小学音乐、爱美术、疯狂喜欢电影”,起始于上海的月份牌给了他震撼和冲击。上海这座城市对于童年时的他来说既陌生又熟悉,1998年到上海办演唱会,那是他早期到沪,城市街道带给他的印象与幼年的想象有着巨大的落差,是一种正向的落差,“上海是很重要的文化符号,充满可能性的地方,我的父亲是一位牧师,我从小就成长于东西融合的环境中,上海的城市景象如同是我幼年时生活环境的放大。”
“月份牌这样一个特殊绘画的形成,其实是从上海开始的,而且是上海独有的。”在讲座现场,张信哲从一幅以影星阮玲玉为画中人物的月份牌画稿说起,谈及了月份牌究竟因何而来,月份牌风靡时有怎样的社会背景,其中又诞生过哪些行业大师,后来月份牌又有何新的发展。在张信哲看来,月份牌是中国广告艺术的早期代表,而创作月份牌的艺术家,就是中国广告画、广告商业艺术的先驱,“虽然他们做的方式跟现在不一样,呈现的方式也跟现在不一样,但是他们都是从概念开始一直到最后的成品,这个过程就是现在的一个广告。”
20世纪20年代 月份牌 胡伯翔绘
《民·潮——月份牌图像史》内页
复旦大学教授顾铮从事图像研究,并于去年出版了 书籍《城市表情——从19世纪到21世纪的都市摄影》,呈现了各国摄影家的都市摄影实践。在讲座现场,顾铮从学者的角度谈了月份牌与摄影的共同意义。在顾铮看来,和月份牌一样,摄影作品同样是透露着城市变迁与潮流发展的图像信息。照片与月份牌的共同之处在于不断被新的潮流文化吸引,把当时城市街头引领时尚的元素背景,包括家具、服饰、建筑、街道等等记录进画面。“月份牌总的来说是绘画,是一个综合性的建构的艺术,画家在绘制作品时从多方位吸收素材,如自身生活中的环境,或是照片作为素材,又或是将城市街头中引领时尚的元素融合到画面中去。所以月份牌是当时的画家和广告主对所处时代的生活和潮流的提炼。月份牌是贩卖幸福,倡导生活方式,摄影是迅速捕捉都会空间,成为月份牌的创作灵感。而相比较摄影的清晰度,月份牌的‘柔焦’擦笔画,更使当时的生活蒙上了一层甜美的面纱。”
《头巾 》, 1948,索尔·雷特
顾铮表示,“上世纪一份民国的报纸把英文单词‘fashion’翻译为‘翻新’,无论是月份牌还是摄影,是对不断翻新的都会生活中的各种东西,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进行视觉化的处理和呈现。”
对于月份牌中的女性形象,顾铮认为,“从这些女性形象可以反推当时的人们对于女性是寄托了什么样的理想和想象。而月份牌也的确是一种成功的广告艺术的在地实践。”
在张信哲看来,月份牌盛行年代的前后,也是中国人审美、生活的变化最剧烈的时段。“当时的上海美女从传统的上衣下裳大袍子、裹着小脚的状态,到开始慢慢露出脚踝、露出手臂,变成穿着西式皮鞋的时髦女郎。所以其实这个过程很有趣,很多天翻地覆的观念不断地在一代一代往前推进。”
张信哲谈收藏:从传统中,寻找当代文化符号
澎湃新闻:可否谈一下你的收藏有哪些方面?这些收藏与你的人生经历有哪些关联?
张信哲:对我来说,收藏跟我的生活经历有很大关系。我从小就是有太多兴趣的小孩,一切美的东西都很吸引我。音乐也学,画画也学,我还很喜欢自然科学,也收集各种植物、动物标本。
我父亲是牧师,爷爷是木匠,看到一些拆下来的家具废料,我会拿回去,父亲会教我怎么处理这些东西,怎么修复、整理,我觉得这些经过就是和父亲间的特殊交流。家具木器类的东西是我收藏的重点,尤其是台湾本地的民俗家具,因为它包含了我太多家庭的情感因素在里头。
张信哲和其父亲
我开始收织绣类的东西跟我的外曾祖母有关系,我记得她去世的时候,已经将近100岁了。我对她的印象,就是一个穿着黑色衣服、裹着小脚的小老太太形象,也不怎么讲话。当她去世以后,我外婆开始整理她的东西,找出来她压箱底的绣花婚服,还有她的小鞋。我才发现这些东西我从来没看过。这些颜色漂亮的衣服、美丽的刺绣都是外曾祖母自己做的。按照习俗,这些东西本来是要烧给老人的,但被我“拦截”下来了。我觉得这些美丽的衣服很有趣,它应该是可以继续关注的一个收藏项目。
清中期 绛色缂丝加绣云龙纹蟒袍 张信哲收藏
对于月份牌的收藏就如同我在讲座里说的,是跟来到上海有关联。我来上海拍MV的时候,会去逛旧货市场,我看到很多月份牌的海报,觉得这个东西很有上海味道,她们穿的服装、身处的环境,还有她们表现出来很奇特的风格都很美。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一个藏家那边看到了一张真正的手稿原稿,于是开始去搜寻、购买这些原稿。
澎湃新闻:在讲座中你谈及了月份牌的影响。出生在中国台湾的你,是否有在中国台湾本土看到受月份牌影响的广告画?
张信哲:月份牌的辐射其实比大家想象中还大。海外的欧美,以及当时的南洋,就是东南亚,只要有华人聚集的地方就会有月份牌的留存。月份牌对我出生的中国台湾地区也有影响。早期中国台湾也有一批画月份牌的画家,虽然他们的作品不如上海的洋气,但他们会画一些台湾当地的传统美女形象作为宣传。大家也都爱穿旗袍。月份牌在整个发展中主要分两个创作基地,一个是上海,另外一个是广州。广州的月份牌会影响中国香港和南洋一带。但就整个大的影响还是以上海为主。
澎湃新闻:你在海外是也去不少地方购买藏品,也购买了很多慕夏、罗克韦尔等人的海报。在你看来,欧洲的宣传画和上海的月份牌在风格上有哪些异同?
张信哲:慕夏活跃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时代更早,受到的是浮世绘的影响,因此他的“新艺术”也奠定了欧美的广告插画的基础。而罗克韦尔等人的作品在经过改变后,迎合了当时的审美,作品内容反映了当时的新生活。而上海的月份牌画家们是一种集大成的,吸收了西方的元素,又添加了传统的年画的寓意后,将其发展为上海独特的文化符号。
《民·潮——月份牌图像史》 中月份牌画稿和相对应的旗袍服饰‰ˆ
《民·潮——月份牌图像史》 中月份牌画稿和相对应的旗袍服饰‰ˆ
澎湃新闻:目前你有多少件月份牌原稿藏品?藏家和拍卖行对于月份牌的重视程度是在怎么样的?
张信哲:月份牌海报数量很大,我收藏了很多。月份牌原稿则收集了近百张。
对月份牌了解的,有特殊感情的藏家是很重视这一块的。但相对而言,拍卖公司或是艺术圈对这个部分可能就不是特别重视,月份牌原稿大都和插画、漫画等放一起拍卖。当然,这也是因为月份牌原稿原先作为商业用途,很多稿件也不在家属手里,因此原稿的取得也不容易。之前拍卖竞争激烈的有一批关于英美烟的作品,最后竞争的人太多,不得不放弃。所以我把重心放在了原稿上,尤其是描绘女性人物多画稿上。有一些描绘风景及国画的作品就不得不放弃了。
《上课了别迟到》 20世纪50年代 谢之光
澎湃新闻:你还是旗袍的收藏者。月份牌的收藏是否对旗袍收藏有所帮助?
张信哲:月份牌的商品广告五花八门,各种类都有,所以我没有刻意去收集相关产品。相对于月份牌,比较有系统的作收集的是旗袍。月份牌的图像也为收藏旗袍提供了很重要的参考,可以知道每个阶段的流行服饰是什么的?有哪些流行符号?再比如,对于旗袍长度,领子的高度,腰身等剪裁都有参考。当然,这必须是做综合性的判断,需要了解布料,了解服饰的发展。
澎湃新闻:去年震旦博物馆的“民潮”展是你的第一个展览,未来是否还会策划相关的展览?
张信哲:我收藏种类挺多的,也挺个人的。月份牌和旗袍是我的第一次展览,希望通过这两样比较容易被接受,有共鸣的项目开始。我还能策划其他种类的展览,比如我刚才提到的木器家具。同时,我也有一些明末浙派的书画收藏,是以书法为主的。
收藏对我来说是一个常态,当我遇到美的,或是觉得有兴趣去研究的东西的时候,会去继续购买。我希望自己的收藏能去串联艺术发展史中缺失的部分,如月份牌和旗袍可以弥补民国时期的这一部分。我能做的部分是尽量收集实物,然后来做一个实物的研究和参考。如果有人从资料中挖掘新的资料互相配合,得出更多的信息,那会更好。
张信哲收藏的旗袍
张信哲收藏的旗袍
澎湃新闻:从展览到书籍出版,再到这次在上图的讲座,你希望这些分享对观众有什么启发或帮助?
张信哲:希望让大家重新去看这一个时代。月份牌对于中国现代思想、生活等各方面都有影响。同时,它也有很多空间值得去挖掘。有了这些基础之后,无论是对于当代的广告,或是商业艺术,流行文化的发展都能够带来一些启发的作用。因为任何的流行文化都是在各种生活的累积之下慢慢发展出来的。
澎湃新闻:月份牌活跃于上世纪上半叶,现在,随着改革开放后,我们已经进入了新的时代,有着新的商业、潮流艺术,而你本人正是处在商业艺术的洪流中。对于这两个时代的商业艺术,你有怎么样的看法和比较?
张信哲:改革开放以后,大家对于新的东西的渴求非常的大,大量吸收世界各地的各种新的流行文化。当我们吸收了那么多东西的时候,我们应该反思自己的东西在哪里?所谓的复古跟流行之间的关系,其实没有太多冲突。传统是一个基础,我们怎么用现在的观念跟现在的审美去让传统获得新生,这是我们当代的艺术家、创作者应该去做的。反观各个时期的艺术发展,其实都是对于传统的反思之下,重新找到一个属于当下时代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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