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收到了贾先生寄来的《贾平凹书画》,这是第三次收到他的书了。
这些年有一些作家奋力挺进书坛画坛,摇身一变成了书法家、画家。其实,哪有那么容易?贾先生算是其中一个,书名画名都快盖过写作的名声了。据说早上开门,已经有人蹲在门口等候多时,拎着从土壤里挖出的陶罐、陶俑等古物,说:换一幅字,或换一幅画吧。
贾平凹楹联墨迹
四年前,贾平凹出书画集让写一篇书画评论。像他这样没打基本功的人,凭着胆子,敢下笔,涂涂抹抹,谈不上多少技法储备,就写一篇《大精神与小技巧》吧,我并不看好他在这方面有什么远大前景,但他还是有胸怀的人,全文照登了。
贾平凹楹联墨迹
一个人没有什么基本功却如此大胆,的确让人惊奇。像书法线条,那么抽象,在一根线里要写出神韵、气象,贾做不到,就靠蛮力了。至于绘画,没有画过模特,笔下人物就多是歪瓜劣枣,生理上的缺陷让人看了心酸。只有一幅《邻院的少妇》还不错,大概是贾观察她太久了,画得美好一些,有一点像巩俐,可又是平面的。真正的画家有专攻,专攻得以深入。贾则全攻山水、人物、花鸟,样样敢遣之于笔下,一册翻阅完毕,我有些要昏厥过去了。
贾平凹画
在北京开全国作代会,我见到十步之外的贾平凹。他正在北京饭店的大厅里,俯身欣赏一件艺术品《西厢记》,旁边有人,但没有上前与他合影或搭讪。我就想过去聊聊,忽然记起贾的普通话很成问题,可能我听不懂;而我说的闽南腔普通话,他肯定也一头雾水。穆涛一直是他的翻译,但此时找不到穆,也就打消了交谈的念头。
贾平凹墨迹
其实不谈也罢,还是阅读作品更适意。
后来,贾平凹寄了一幅书法给我,作为我给他写评论的感谢。为了防伪,还附了一张他纵笔时的照片。内容是“大道撒缰”,把我名字中的一个字嵌进去了。内容很新颖,字还是老样子,蛮力、粗放。明人唐顺之说:“西北之音慷慨,东南之间柔婉,盖昔人所谓系水土之风气”。在大饼像锅盖,面条像皮带的三秦大地,这样的水土,滋养这样的笔调,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江南就不是这样,山水明瑟,四时蓊郁,或杏花春雨,莺飞草长;或淡烟疏柳,渔舟唱晚。那细如银丝的线面和兴化粉能做得出来,就如笔下婉转优雅的游丝,璎珞相连。贾领悟不了细腻之妙,他挥毫时最致命的就是笔提不起来,无法做到提按交替,轻重相生,粗细相激。就像面条都是粗的,没有细的。这一点不能改善,他的用笔就永远套在这么一个死结上。
有的人却说,啊,多么厚重苍劲。
贾平凹画作《两棵树》
《贾平凹书画》比起《贾平凹画语》,倒真的更厚重了———纸张质量更好,书画作品更多。在我见到的作家热衷书法的人,大多是以几个套路进行的,一是水墨点染,浓浓淡淡,湿气淋漓,云里雾里,以遮掩功夫之不足;二是迅驰疾奔,如受惊之野马,狂扫狂涂,挥笔如帚,不知所终。贾平凹与这两种类型不同,他尽全身之力,如杵捣物,动作倒是很慢。挥毫不是夯地,犯不着下这么大的气力。苏东坡当年就表态,如果有气力的人就能写好字,那么天下大力士都是书法家了。
贾平凹墨迹
有朋友来家里,看雪白墙壁,便问为何不将贾的书法张挂起来。我说可能要等
我调到西北工作才张挂吧。他们不知道,这幅字一挂起来,家中摆设也要换过,博古架上那些薄如蛋壳的瓷器得换成笨重的陶罐,金边小碟要换成沉沉大碗,都换过了才可能协调,要不还真难匹配。有人出散文集,是清词丽句那一类,也请贾题字,两相对照,真是敲牙板的十八女儿戴上了关西大汉的面具。不过,往这方面想的人着实无多。
一年又一年,贾平凹除了写书,又画了许多画,写了许多字,既送人也卖钱。量是大大地增长了,质还是停留在老地方。他总是按着自己的意趣行事,其余皆不顾及。这样的艺术品性,是应该向他表示祝贺,还是一声叹息?
在我发表题为《如是我观》的评论中,想不到结尾人人都说写得有趣,这个结尾是:“贾先生,再下把劲,就上去了!”
不过,就我现在读到的贾平凹的那么多大作,还是没有上去。
摘自 《福建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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