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 23 日晚,在「回归未来」主题演讲过程中,王石一度泪流满面。
2017 年,历时 2 年半的宝万之争尘埃落定,深圳地铁成为万科第一大股东,6 月 21 日,王石正式卸下万科董事长一职。
有人认为,过去这两年,对王石而言是人生中的至暗时刻,但王石说:不算是。
以下为王石演讲内容,有删改。
就我个人经历来讲,从 80 年代到现在,我经历的最黑暗的时刻,是 2008 年汶川大地震。
当时有一个帖子,内容有两条:
第一,王石认为万科捐款 200 万是合适的。
第二,王石提示员工捐款不要超过十元钱。
这两点,让我成了历史罪人。
一个曾经很有影响力、很有名望的著名企业家,还是登上过珠峰的这人,突然被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脚。
我追求的伟大企业,在道德上一定要有制高点的,当时却被抨击:你虽然登上了珠穆朗玛峰,但你的道德还没有坟头儿高。
▲ 王石在生日当天于水立方演讲
新京报记者 摄
恰好我觉得这是非常有争论的问题,到今天也有争论。对于我来讲,那是一个非常难受的时刻。
首先,我感到非常孤立;其次,这是我个人(言论)带来的。
一直以来,我和我的团队都在为捍卫万科的文化而战斗。
大家提到了过去两年的「万宝之争」,我想说,我们在捍卫万科品牌和万科文化。
尽管资本市场不这样看,他们认为应该是以资本的角度来说话。
但回忆 2008 年汶川地震,因为我一个人的言论引发了对万科公司的冲击。
我也是人,我不是圣人。
突然被网民、被主流舆论否定时,我是非常痛苦的。当时群情激愤,公司信用受到很大冲击。
但我认为我没有错,我的痛苦就在于,我的信念认为我没有错。
但整个舆论认为你王石不但错了,还到了十恶不赦的地步,因为你很吝啬。突然在公众形象上,我成为一个吝啬的人。
我是吝啬的人吗?我是吗?我不认为我是。但是问题在这儿,我就处在这样一个位置,我感到非常孤立,非常无援,感到自己非常软弱。
这个时候有人劝我:王总,你现在必须辞职,而且要离开这个国家。你制造的这个事件,大家多少年以后会重新审视。
但我不能为了将来如何评价而离开,我不会因为这个理由而辞职。
但我对辞职做了准备。准备什么?
1、如果我的言论影响了万科股价,投资者受损失,我会辞职;
2、如果消费者拒绝买万科的房子,万科销售受影响,我会辞职;
3、如果万科员工觉得董事长错了,他们罢工,要集体辞职。我会说,他们不用辞职,我辞职。
只要这三种情况不会发生,那么我就不会辞职,但我心里是非常痛苦的。熬过那段时间是非常难的,但熬过来了。
我是怎么过来的?和你分享四点:
1
如何熬过内心的痛苦?
第一、我做了最坏的打算。
我甚至准备了肉体上被消灭,当然我不能坐以待毙。如果你做了最坏的打算,还准备接受,你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第二、要保持乐观的态度。
谁知道十天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谁知道一个月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
第三、努力是非常重要的。
你尽力了,失败了也不会后悔,因为你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反过来讲,如果没有尽力,因为心存侥幸,最后失败了,你一定会后悔,为什么当时不再努力一下。
不是有句话叫:胜利往往在最后一下的坚持努力当中。所以一定要坚持努力。
第四、如何面对最困难时刻的经历,会成为你的财富。
这一点是我今天想特别分享的。
我相信褚时健厂长和他的夫人马大姐,是最有资格讲这个的:如何把苦难的经历变成财富?
我谈的例子是汶川地震,这件事给我留下的财富是什么?
我总结为,虽然那年我 57 岁,但有人说我像个青涩的苹果,还是很不成熟,对很多事情认识得很幼稚,这里不是说反讽的话。
比如说我作为一个董事长,我说的话,不是错或者对,但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负面反应,影响了公司品牌,影响了股东对股票价值判断,虽然我个人还是认为我没有错,但我应该对万科负责,应该采取紧急措施。
不要把你个人的情感、个人的诉求和企业等同起来。
这样总结出的感悟,成了我的财富。当我意识到我个人的影响力比我想象中大的时候,当万科公司的社会影响力比想象中大的时候,就应该有更多的担当,更多的责任,同时忍受更多的委屈。
2
主动放下,才是真正的考验
1998 年,万科成为中国上市公司中最大的房地产公司,但也就是那一年,我决定辞去总经理职务。为什么?
因为对我来说最大的成就,不是将万科做成了最大的房地产公司,而是将它打造成第一批的股份公司。我在整个过程当中因为担任了这样的角色,成为全国知名人士,也可以说是人生进入了一个高峰。
但我决定辞职,并不是从万科退休,而是为了一个现代企业的健康发展,不应该让我在这个舞台上占用更多资源。
我觉得,一个现代企业更多的应该是建立制度。需要的是团队,是品牌,而不是老板的个人魅力。
我现在个人影响力大,看起来对万科有好处,但反过来讲,也可能会造成杀伤力。
3
我给万科带来了什么?
第一、选择了行业多元化,选择了房地产。
第二、建立一个制度,建立企业制度。
第三、建立了这样一个团队。
第四、品牌。
我记得宣布决定的那天,一切都非常平静,我睡觉非常平稳,第二天早晨也没有什么感觉。我和平常一样地来到公司。当然,办公室变得不再一样了。
我说人呢?来讲有很多业务经理什么的向我汇报,让我签字,可是这一天冷冷清清。有点虎落平川的感觉。
这是一个终极问题:
对许多企业家来说,不是企业离不开你,而是你离不开企业。因为你没有了自我,没有了存在感和价值感。
其实,对每个企业家来说,放下都是早晚和必然的事情。人的生命,包括职业生命都是有限的,最终你都要放下,但这是被动的。
主动放下,才是对你的考验。
很多企业家说我也学习放下,但不是我不想放下,是公司离不开我,离开一个礼拜,就天下大乱了。这方面我是有体会的,这是不容易做到的,我相信我做到了。
我这里想跟大家分享的是,你想放下还不行,你就是克服了权力欲也不行,你一定要给你自己再开辟一个新天地,到社会上开辟一个你可以发挥作用的场所。
这就是为什么 1999 年之后,我更多地到社会上做公益,到社会上做慈善,到户外去做我个人儿时实现不了的梦想:
登山,飞伞,帆船,赛艇…
人在最困难的时候,要看他由高峰跌到低谷再反弹的能力。
褚厂长(褚时建)的人生,也经历过至暗时刻。从监狱出来之后,73 岁,带着老伴到哀牢山去创业。
我还记得在那之后第一次见他的情景,他戴着一个草帽,圆领衫,开着口的,正在和一个民工讨价还价,就是修水泵,人家要 80 块钱,他给人家还价 60 块钱。
你会发觉这是一个曾经叱嗟风云,一年利税 300 亿的烟草大王,在山头上跟修水泵讨价还价。
我就问他,种的成苗什么时候能够挂果?他告诉我六年,去的时候是 2004 年,再去的时候已经是 2010 年了,他已经 90 岁了。
所以他这样一个大起大落,曾经那么辉煌,又那么遭难。他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80 岁之后的状态应该是什么样的。我非常感慨,非常有启发。
4
创业是一场生死战
我从 32 岁开始创业。1983 年我来到深圳特区创业,第一笔单子是卖玉米饲料。
1983 年,是一个万元户都不得了的时代。我一个月能赚十几万,正在我风声水起的时候,我开始聘请了两三个民工,文化程度都没有上过初中,我白天带他们干活,晚上我就当教员给他们上课讲语文,讲数学。
我记得很清楚,给他们上完课,光着膀子在记帐,虽然创业阶段过得艰苦,但还是很愉快。
在这个时候,我已经赚钱赚到三十多万,发生了一个事情叫肥鸡丸事件,鸡饲料有致癌素,养鸡场的小鸡没人要,现饲料厂也就不要饲料,玉米也没人要了。3000 块钱一吨的玉米,被我 200 块钱当鱼饲料卖。
不仅我赚的 30 万赔进去,还净赔 40 万。
我当时谁都没告诉,回到大连将大连、天津、青岛的玉米库存一扫而光,但是我约定,货到一百天付款。
因为他们也积压着库存,想运运不出去,所以就同意了。
我为什么订这些货?现在回想起来就是赌。我就赌你香港人不可能不吃鸡,当你要玉米的时候发现谁都没有,就我有。
这个逻辑当然没有错,问题在时间上的压力,因为我一百天后要付款的。
所以我特别希望这个船被暴风雨打沉,打沉了我有保险。这时候我发现我心底的阴暗面,我担心货到了没人要,所以宁愿希望船沉。
就在这时,香港的《大公报》、《信报》给了一条信息,香港要吃鸡了。而第一条到的船上载有 7000 吨玉米,被两个大饲料厂分了。
多年后回顾,这算我人生的第一桶金。
5
人生的第一桶金意味什么?
作为一个创业家,一无所有的时候,有的是想象力。敢闯、不拘束,当然也有赌博心理,实际上我的成功带有一部分运气和侥幸。
之后你会发现,你做生意基本是参杂着这样一个赌博和冒险,而且类似这样的情况很多。
创业是需要承担风险的,创业初期往往会遇到「赌博」的成分,你要有胆识。但企业做大之后,「赌」就会造成很大的风险。
6
慈善公益的本质是什么?
2003 年,我被朋友带着去参观一位德国女士开的盲童学校。我想,可能是让我去捐钱吧,心里带着一丝「给予者」的优越感。
孩子们唱歌欢迎我们的到来。领唱的男孩来自拉萨,叫久美,他纯真、激情而富有表现力的嗓音令人联想到意大利盲人歌手安德烈 • 波切利。
在之后的交谈中,久美抓住我的手不放。他用手把我的脸从上到下细细摸过一遍,笑着说,「叔叔,您是个好人!」
那个刹那,我心里打了一个激灵。
一个世人眼中身有残缺的孩子,却是那么的自信,对世界的看法是那么美好、积极。他扬起的笑脸,给予我许多能量。让我一下子从自以为是的捐赠者的心态上降了下来。
所谓做慈善、做公益,不仅仅是施与受的关系,不仅仅是给钱给物,更是平等的关注和互相的给予。
2004 年,我们启程去北极,北京大学生物系的潘文石教授来首都机场送行。潘教授是我国自然保护事业的先驱,大熊猫研究的大腕,常年扎根野外做调查、搞研究。
在机场,潘教授交给我两样东西,一个是北大崇左生物多样性保护基地的旗帜,希望我带到极点去。此外还有一封信,信的大意:
他非常佩服探险的英雄行为,他觉得探险是对大自然的尊重,与环境保护、生态保护等精神是一致的,他衷心祝愿我们成功。
但我知道自己身上没有教授所说的这种精神。
作为一个户外活动爱好者,我肯定不会有意破坏环境,但我仅仅把户外探险活动当作张扬自己个性的行为,从没想过把它作为一种社会正面的指向。
当然,我是个明白人,能读懂老教授的言外之意:你是一个公众人物,可以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以高尚的行为带动整个社会!
「我也可以变得更高尚一些!」
从此,我再也不能为了张扬而张扬,应该尝试把自己的户外探险活动与公益活动结合起来。探险有极,公益无限,在接下来的探险活动中,我都尽量赋予其一个公益主题:
南极,为了拯救白头叶猴进行募捐;
珠峰,践行零垃圾登顶等等
如果说潘教授的信,让我意识到自己可以做更多环保的事儿,参与阿拉善 SEE 生态协会,则让我受益良多。
2004 年 6 月,我受首创公司董事长刘晓光(已故)邀请,前往内蒙古阿拉善月亮湖参加阿拉善 SEE 生态协会成立大会。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的参与是很被动的,但参与之后,发现这么多天南海北的企业家聚到一起,为一个共同的目标——治理沙尘暴,那么热烈的讨论,那么的富有激情。虽然有地域、文化、性格的差异,但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可以说,我在阿拉善是个受益者。我在这里学会了妥协,学会了包容。那么多企业家,都是老板,谁做谁的主?开会得有规则,决策要讲民主。
在阿拉善,我们采用「罗伯特议事规则」实现程序民主。还有,为了让事情进展下去,有时必须要把分歧放在一边,不妥协事情就进展不下去。
站在这个节点上往前看,我希望自己的第三个三十年,能把三分之一时间花在公益环保事业上。
7
最后分享 4 件成长法宝
1、坚定的愿景;
2、适度的运动(包括无氧运动);
3、健康的饮食;
4、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不要成为没文化的运动人,也不要成为不运动的文化人。
我在 67 岁的时候,也就是 2018 年,开始学习体育项目蹦床。蹦床曾经是跳水、体操运动的辅助训练,后来成为奥林匹克的金牌项目。
进入第三个人生阶段,人体的柔韧性、身体的协调性是非常重要的。
人这一辈子,最难的就是认知自我。
对人们来说,全面地认识自己,知道自己的天赋,也知道自己的弱点。成功的人,大多是靠最大化发挥自己的天赋。
所以我始终认为,成功才是成功之母。人们会在成功中获得自信和赞美。
失败并非成功之母,失败次数多了就彻底失败了。能扬长补短的地方尽量扬长补短,能克服短板,并且把短板变成优势,那更加难得。
正是因为认识到这一点,我卯着劲儿在 60 多岁的年龄去哈佛、剑桥读书。我没放弃,因为到了这个年纪,如果放弃,将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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