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纸者阵也,笔者刀矟也,墨者鍪甲也,水砚者城池也,心意者将军也,本领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略也,飏笔者吉凶也,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著笔者调和也,顿角者是蹙捺也。始书之时,不可尽其形势,一遍正脚手,二遍少得形势,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润,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涩,不可便休,两行三行,创临惟须滑健,不得计其遍数也。
夫欲书者,先乾研黑,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不方整,前后齐平,此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昔宋翼(钟繇弟子)常作此书,繇乃叱之,遂三年不敢见繇,即潜心改迹。每作一波,常三过折,每作一竖,常隐锋而为之,每作一横,如列阵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钧之弩发,每作一点,如高峰之坠石,每作一勾,屈折如钢钩,每作一牵,如万岁之枯藤,每作一放纵,如足行之趣骤。翼乃读之,依此法学,名遂大振。欲真书及行书,皆依此法。(注:一本“如足行之趣骤。”后作“状如惊龙之透水,激楚浪而成文。”)
若欲学草书,又有别法。须缓前急后,字体形势状如龙蛇,相钩连不断,仍须棱侧起伏。用笔亦不得使齐平大小一等。每作一字,须有点处,且作余字总竟,然后安点,其点须空中遥掷笔作之。其草书亦复须篆势、八分、古隶相杂,亦不得急令墨不入纸。若急作,意思浅薄,而笔即直过。惟有章草及章程行押等不用此势,但用击石波而已,其击石波者缺波也。又八分更有一波谓之隼尾波,即钟公泰山铭及魏文帝受禅碑中已有此体。
夫书先须引八分章草入隶字中,发人意气,若直取俗字,则不能先发。予少学卫夫人书,将谓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见李斯、曹喜等书,又之许下见钟繇、梁鹄书,又之洛下,见蔡邕石经,三体书,又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耳。遂改本师,仍于众碑学习焉。时年五十有三。惑恐风烛奄及,聊遗教于子孙耳,可藏之石室,勿传非其人也。
王羲之《书论》夫书者,玄妙之伎也,若非通人志士,学无及之。大抵书须存思,余览李斯等论笔势,及钟繇书,其甚是不轻,恐子孙不记,故叙而论之。
夫书字贵平正安稳。先须用笔,有偃有仰,有欹有侧有斜,或小或大,或长或短。凡作一字,或类篆籀,或似鹄头;或如散隶,或近八分;或如虫食木叶,或如水中科斗;或如壮士佩剑,或似妇女纤丽。欲书先构筋力,然后装束,必注意详雅起发,绵密疏阔相间。每作一点,必须悬手作之,或作一波,抑而后曳。每作一字,须用数种意,或横画似八分,而发如篆籀;或竖牵如深林之乔木,而屈折如钢钩;或上尖如枯秆,或下细若针芒;或转侧之势似飞鸟空坠,或棱侧之形如流水激来。作一字,横竖相向;作一行,明媚相成。第一须存筋藏锋,灭迹隐端。用尖笔须落锋混成,无使毫露浮怯,举新笔爽爽若神,即不求于点画瑕玷也。为一字,数体俱入。若作一纸之书,须字字意别,勿使相同。若书虚纸,用强笔;若书强纸,用弱笔。强弱不等,则蹉跌不入。凡书贵乎沉静,令意在笔前,字居心后,未作之始,结思成矣。仍下笔不用急,故须迟,何也?笔是将军,故须迟重。心欲急不宜迟,何也?心是箭锋,箭不欲迟,迟则中物不入。夫字有缓急,一字之中,何者有缓急?至如“乌”字,下手一点,点须急,横直即须迟,欲“乌”之脚急,斯乃取形势也。每书欲十迟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谓书。若直笔急牵裹,此暂视似书,久味无力。仍须有笔著墨,下过三分,不得深浸,毛弱无力。墨用松节同研,久久不动弥佳矣。
王羲之《笔势论十二章并序》告汝子敬:吾观汝书性过人,仍未闲规矩,父不亲教,自古有之,今述《笔势论》一篇开汝之悟,凡斯字势犹有十二章,章有指归,定其模楷,详其舛谬,撮其要实,录此便宜,或变体处多罕臻其本,转笔处众莫识其源,悬针垂露之踪难为体制,扬波腾气之势足可迷人,故辨其由堪愈膏肓之疾,今书《乐毅论》一本,《笔势论》一篇贻尔藏之,勿播于外,缄之秘之,不可示知诸友,穷研篆籀功省而易成纂集,精专形彰而势显存意,学者两月可见其功,天性灵者百日亦知,其本此之笔论可谓家宝家珍,学而秘之,世有名誉,笔削久矣。罕有奇者始克有成,研精覃思,考诸规矩,存其要略,以为斯论初成之时,同学张伯英欲求见之,吾诈云失矣。盖自秘之,甚不苟传也。
创临章第一
夫纸者,阵也。笔者,刀矟也。墨者,兵甲也。水砚者,城池也。本领者,将军也。心意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策也。扬笔者,吉凶也。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点画者,磊落也。戈旆者,斩斫也。放纵者,快利也。着笔者,调和也。头角者,蹙捺也。始书之时不可尽其形势,一遍正脚手,二遍少得形势,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润,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涩,不可便休,两行三行,创临惟取滑健,不得计其遍数也。
启心章第二
欲学书之法先干研墨,凝神静虑,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则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此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昔宋翼常作是书,繇乃叱之,遂三年不敢见繇,即潜心改迹,每作一波常三过折,每作一点,常隐锋而为之,每作一横画如列阵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钧之弩发,每作一点如危峰之坠石;**** (缺四字),屈折如钢钩,每作一牵如万岁之枯藤,每作一放纵如足行之趋骤,状如惊蛇之透水,激楚浪以成文,似虬龙之蜿蜒,谓其妙也。若鸾凤之徘徊,言其勇也。摆拨似惊雷掣电,此乃飞空妙密,顷刻浮沉统摄,铿锵启发,厥意能使昏迷之辈,渐觉胜心,博识之流,显然开朗。
视形章第三
视形象体变貌犹同逐势,瞻颜高低有趣,分均点画,远近相须;播布研精,调和笔墨,锋纤往来,疏密相附,铁点银钩,方圆周整,起笔下笔,忖度寻思,引说踪由永传,今古智者荣身益世,方怀浸润之深,愚者不俟。佳谈如暗尘之视锦,生而知之发愤学,而悟者忘餐,此乃妙中增妙,新中更新,金书锦字本领为先,尽说安危,务以平稳为本分,间布白上下,齐平均,其体制大小尤难,大字促之贵小,小字宽之贵大,自然宽狭,得所不失,其宜横则正如孤舟之横江渚,竖则直若春笋之抽寒谷。
说点章第四
夫着点皆磊磊似大石之当衢,或如蹲鸱,或如科斗,或如瓜瓣,或如栗子,存若鹗口,尖如鼠屎,如斯之类,各禀其仪,但获少多学者开悟。
处戈章第五
夫斫戈之法,落竿峨峨,如长松之倚溪谷,似欲倒也。复似百钧之弩初张,处其戈意,妙理难穷,放似弓张箭发,收似虎斗龙跃,直如临谷之劲松,曲类悬钩之钓水,棱层切于云汉,倒载陨于山崖,天门腾而地户跃,四海谧而五岳封,玉烛明而日月敞,绣彩乱而锦纹翻。
健壮章第六
夫以屈脚之法,弯如角弓之张,“鸟”、“为”、“焉”、“乌”之类是也。立人之法如乌之在柱首,“彳”、“亻”之类是也。踠脚之法如壮士之屈臂,“凤”“飞”“凡”“气”之例是也。急引急牵,如云中之掣电,“日”“月”“目”“因”之例是也。踠脚 *< 兆刂 > 斡,上捺下撚,终始转折,悉令和韵,勿使蜂腰鹤膝放纵,宜存气力,视笔取势行中廓落,如勇士伸钩,方刚对敌,麒麟斗角,虎凑龙牙,筋节拿拳,勇身精健,放法如此,书进有功也。牵引深妙,皎在目前,发动精神,提撕志意,挑剔精思,秘不可传。夫作右边折角,疾牵下微开,左畔斡转,令取登对,勿使腰中伤慢,视笔取势,直截向下,趣义常存,率不醒悟。
教悟章第七
凡字处其中画之法,皆不得倒其左右,右相复宜粗于左畔,横贵乎纤,竖贵乎粗,分间布白,远近宜均,上下得所,自然平稳,当须递相掩,盖不可孤露形影,及出其牙锋展转翻笔之处,即宜察而用之。
观彩章第八
夫临文用笔之法复有数,势并悉不同,或有藏锋者大,藏锋在于腹内而起,侧笔者乏。亦不宜抽细而且紧,押笔者入。从腹起而押之,又云利道而牵押,即合也。结笔者撮。渐次相就必始然矣,参乎妙理,察其径趣,憩笔者俟失。憩笔之势,视其长短俟,失右脚须欠也。息笔者逼逐。息止之势,向上久久而紧抽也。蹙笔者将,蹙,即捺角也,将谓劣尽也,缓下笔要得所,不宜长不宜短也。战笔者合,战,阵也,合叶也,缓不宜长及短也。厥笔者成机,促抽上勿使伤长,厥谓其美者视形势成机,是临事而成最妙处。带笔者尽细抽勿赊也,带是回转走入之类,装束身体,字含鲜洁,起下笔之势,法有轻重也。尽为其着而复反 笔抽之。
开要章第九
夫作字之势,饰甚是为难,锋铦来去之则反复还往之法在乎精熟寻察,然后下笔作,字不宜迟,ㄟ不宜缓,而脚不宜赊,腹不宜促,又不宜斜,角不宜峻,不用作其棱角。二字合体,并不宜阔,重不宜长,单不宜小,复不宜大,密胜乎疏,短胜乎长。
节制章第十
夫学书作字之体须遵正法字之形势,不得上宽下窄。如是则是头轻尾重,不相胜任。不宜伤密,密则似 ? 瘵缠身;不舒展也。复不宜伤疏,疏则似溺水之禽;诸处伤慢。不宜伤长,长则似死蛇挂树;腰肢无力。不宜伤短,短则似踏死虾蟆。形丑而阔也。此乃大忌,可不慎欤?
察论章第十一
临书安帖之方,至妙无穷。或有回鸾返鹊之饰,变体则于行中;或有生成临谷之戈,放龙笺于纸上,彻笔则锋烟云起,如万剑之相成,落纸则椑楯施张,蹙踏江波之锦,若不端严手指,无以表记心灵,吾务斯道,废寝忘餐,悬历岁年,乃今稍称矣。
譬成章第十二
凡学书之道有多种焉,初业书要类乎本,缓笔定其形势,忙则失其规矩,若拟目前要急之用,厥理难成,但取形质快健,手腕轻便,方员大小各不相犯,莫以字小易而忙行笔势,莫以字大难而慢展豪头,如是则筋骨不等,生死相混,傥一点失所若美人之病一目,一画失节如壮士之折一肱,予《乐毅论》一本书为家宝,学此得成,自外咸就,勿以难学而自惰焉。
欧阳询《八诀》[ 点 ] 如高峰之坠石。
[ 卧钩 ] 似长空之初月。
[ 横 ] 若千里之阵云。
[ 竖 ] 如万岁之枯藤。
[ 斜钩 ] 劲松倒折 , 落挂石崖。
[ 横折钩 ] 如万钧之弩发。
[ 撇 ] 利剑截断犀象之角牙。
[ 捺 ] 一被常三过笔
澄神静虑,端己正容,秉笔思生,临池志逸。虚拳直腕,指齐掌空,意在笔前,文向思后。分间布白,勿令偏侧。墨淡则伤神彩,绝浓必滞锋毫。肥则为钝,瘦则露骨,勿使伤于软弱,不须怒降为奇。四面停匀,八边具备,短长合度,粗细折中。心眼准程,疏密欹正。筋骨精神,随其大小。不可头轻尾重,无令左短右长,斜正如人,上称下载,东映西带,气宇融和,精神洒落,省此微言,孰为不可也。
欧阳询《三十六法》排叠:字欲其排叠疏密停匀,不可或阔或狭,如“壽 " 、“藁 " 、“畫 " 、“竇 " 、“筆 " 、“麗 " 、“羸 " 、“爨 " 之字,“系 " 旁、“言 " 旁之类,《八诀》所谓“分间布白 " ,又曰“调匀点画 " 是也。高宗《唱法》所谓“堆垛 " 亦是也。
避就:避密就疏,避险就易,避远就近,欲其彼此映带得宜。又如“廬 " 字,上一撇既尖,下一撇不当相同;“府 " 字一笔向下,一笔向左;“逢 " 字下“辶 " 拔出,则上必作点,亦避重叠而就简径也。
顶戴 : 字之承上者多,惟上重下轻者,顶戴,欲其得势,如“曡 " 、“壘 " 、“藥 " 、“鸞 " 、“驚 " 、“鹭 " 、“鬐 " 、“聲 " 、“醫 " 之类,《八诀》所谓斜正如人上称下载,又谓不可头轻尾重是也。
穿插 : 字画交错者,欲其疏密,长短、大小匀停,如“中 " 、“弗 " 、“井 " 、“曲 " 、“册 " 、“兼 " 、“禹 " 、“禹 "、“爽 " 、“爾 " 、“襄 " 、“甬 " 、“耳 " 、“婁 " 、“由 " 、“垂 " 、“車 " 、“無 " 、“密 " 之类,《八诀》所谓四面停匀,八边具备是也。
向背 : 字有相向者,有相背者,各有体势,不可差错。相向如“非 " 、“卯 " 、“好 " 、“知 " 、“和 " 之类是也。相背如“北 " 、“兆 " 、“肥 " 、“根 " 之类是也。
偏侧:字之正者固多,若有偏侧、欹斜,亦当随其字势结体。偏向右者,如“心 " 、“戈 " 、“衣 " 、“幾 " 之类;向左者,如“夕 " 、“朋 " 、“乃 " 、“勿 " 、“少 " 、“厷 " 之类;正如偏者,如“亥 " 、“女 " 、“丈 " 、“父 " 、“互 " 、“不 " 之类。字法所谓偏者正之,正者偏之,又其妙也。《八诀》又谓勿令偏侧,亦是也。
挑¤ < 扌窕 >: 字之形势,有须挑¤ < 扌窕 > 者,如“戈 " 、“弋 " 、“武 " 、“九 " 、“气 " 之类;又如“献 " 、“励 "、“散 " 、“断 " 之字,左边既多,须得右边¤ < 扌窕 > 之,如“省 " 、“炙 " 之类,上偏者须得下¤ < 扌窕 > 之,使相称为善。
相让:字之左右,或多或少,须彼此相让,方为尽善。如“马 " 旁、“糹 " 旁、“鸟 " 旁诸字,须左边平直,然后右边可作字,否则妨碍不便。如“羉 [ 上无四 ]" 字,以中央“言 " 字上画短,让两“糹 " 出;如“辦 " 字,其中近下,让两“辛”出;如“鸥”、“鶠”、“驰 " 字,两旁俱上狭下阔,亦当相让;如“呜 " 、“呼”字,“口”在左者,宜近上,“和 " 、“扣 " 字,“口”在右者宜近下,使不防碍,然后为佳,此类严也。
补空:如“我”、“哉 " 字,作点须对左边实处,不可与“成 " 、“戟”、诸“戈 ' ,字同。如“袭”、“辟 ' ,、“餐 ',、“赣 ' ,之类,欲其四满方正也,如《醴泉铭》“建 " 字是也。
覆盖:如“宝”、“容”之类,点须正,画须圆明,不宜相著,上长下短。
贴零 : 如“令 " 、“今 " 、“冬”、“寒 " 之类是也。
粘合:字之本相离开者,即欲粘合,使相著顾揖乃佳,如诸偏旁字“卧”、“鉴”、“非”、“门”之类是也。
捷速:如“風 " 、“鳳”之类,两边速宜圆擥,用笔时左边势宜疾,背笔时意中如电是也。
满不要虚 : 如“园 " 、“圃”、“图”、“国”、“回”、“包”、“南”、“隔”、“目”、“四 " 、“勾”之类是也。
意连:字有形断而意连者,如“之”、“以”、“心”、“必”、“小”、“川 " 、“州”、“水”、“求 " 之类是也。
覆冒 : 字之上大者,必覆冒其下,如“雲”头、“穴 " 、“宀”、“榮字头”头,“奢”、“金 " 、“食 " 、“夅”、“巷”、“泰”之类是也。
垂曳 : 垂如“都”、“鄉”、“卿”、“卯”、“夅 " 之类,曳如“水”、“支”、“欠 " 、“皮 " 、“更”、“辶”、“走 " 、“民”、“也 " 之类是也。
借换:如《醴泉铭》“祕”字就“示”字右点,作“必 " 字左点,此借换也。《黄庭经》“¤”字,“¤”字,亦借换也。又如“靈”字,法帖中或作“¤”、或作“小 " ,亦借换也。又如“蘇”之为“蘓”、“秋”之为“秌 " ,“鹅”之为“鵞”,为“¤ [ 左鸟右我 ] ”之类,为其字难结体,故互换如此,亦借换也,所谓东映西带是也。
增减:字有难结体者,或因笔画少而增添,如“新”之为“¤”、“建”之为“¤”,是也。或因笔画多而减省,如“曹" 之为“¤”、“美”之为“¤ " 。但欲体势茂美,不论古字当如何书也。
应副:字之点画稀少者,欲其彼此相映带,故必得应副相称而后可。如“龍”、“詩 " 、“讐”、“轉”之类,必一画对一画,相应亦相副也。
撑拄:字之独立者,必得撑拄,然后劲可观。如“可 " 、“下”、“永 " 、“亨 " 、“亭 " 、“宁 " 、“丁”、“手 " 、“司 " 、“卉 ' ,、“草 " 、“矛”、“巾”、“千”、“予”、“于”、“弓”之类是也。
朝揖:凡字之有偏旁者,皆欲相顾,两文成字者为多,如“邹”、“谢”、“锄”、“储”之类,与三体成字者,若“讐”、“斑”之类,尤欲相朝揖,《八诀》所谓迎相顾揖是也。
救应 : 凡作字,一笔才落,便当思第二、三笔如何救应,如何结裹,《书法》所谓意在笔先,文向思后是也。
附离:字之形体,有宜相附近者,不可相离,如“形”、“影”、“飛 " 、“起”、“超”、“饮”、“勉”,凡有“文”、“欠”、“支 " 旁者之类,以小附大,以少附多是也。
回抱:回抱向左者如“曷”、“丐”、“易”、“匊”之类,向右者如“艮”、“鬼”、“包”、“旭”、“它”之类是也。
包裹:谓如“园 " 、“圃”打圈之类四围包裹者也;“向”、“尚”,上包下,“幽”、“凶”、下包上;“匮”、“匡”,左包右;“旬”、“匈”,右包左之类是也。
却好:谓其包裹斗凑不致失势,结束停当,皆得其宜也。
小成大 : 字以大成小者,如“门”,“辶”下大者是也。以小成大,则字之成形及其小字,故谓之小成大,如“孤”字只在末后一“乀 [ 捺 ] ”,“寧”字只在末后一“亅”,“欠”字一拔,“戈”字一点之类是也。
小大成形:谓小字大字各字有形势也。东坡先生曰 : 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若能大字结密,小字宽绰,则尽善尽美矣。
小大大小 : 《书法》曰,大字促令小,小字放令大,自然宽猛得宜。譬如“日”字之小,难与“国”字同大,如“一”字“二”字之疏,亦欲字画与密者相间,必当思所以位置排布,令相映带得宜,然后为上。或曰 : “谓上小下大,上大下小,欲其相称。”亦一说也。
左小右大:此一节乃字之病,左右大小,欲其相停,人之结字,易于左小而右大,故此与下二节,著其病也。
左高右低左短右长:此二节皆字之病。不可左高右低,是谓单肩。左短右长,《八诀》所谓勿令左短右长是也。
褊 : 学欧书者易于作字狭长,故此法欲其结束整齐,收敛紧密,排叠次第,则有老气,《书谱》所谓密为老气,此所以贵为褊也。
各自成形 : 凡写字欲其合而为一亦好,分而异体亦好,由其能各自成形故也。至于疏密大小,长短阔狭亦然,要当消详也。
相管领:欲其彼此顾盼,不失位置,上欲覆下,下欲承上,左右亦然。
应接:字之点画,欲其互相应接。两点者如“小”、“八”、“忄”自相应接;三点者如“糹”则左朝右,中朝上,右朝左;四点如“然”、“無”二字,则两旁二点相应,中间接又作灬亦相应接;至于丿、乀 [ 捺 ] 、“水”、“木”、“州”、“無”之类亦然。
已上皆言其大略,又在学者能以意消详,触类而长之可也。
欧阳询《传授诀》每秉笔必在圆正,气力纵横重轻,凝思静虑。当审字势,四面停均,八边俱备;长短合度,粗细折中;心眼准程,疏密被正。最不可忙,忙则失势;次不可缓,缓则骨痴;又不可瘦,瘦当枯形,复不可肥,肥即质浊。细详缓临,自然备体,此是最要妙处。贞观六年七月十二日,询书付善奴授诀。
欧阳询《用笔论》有翰林善书大夫言于寮故无名公子曰:“自书契之兴,篆隶滋起,百家千体,纷杂不同。至于尽妙穷神,作范垂代,腾芳飞誉,冠绝古今,惟右军王逸少一人而已。然去之数百年之内,无人拟者,盖与天挺之性,功力尚少,用笔运神,未通其趣,可不然欤 ? ”公子从容敛衽而言曰:“仆庸疏愚昧,禀命轻微,无禄代耕,留心笔砚。至如天挺、功力,诚加大夫之说。用笔之趣,请闻其说。”大夫欣然而笑曰:“此难能也,子欲闻乎 ? ”公子曰:“予自少及长,凝情翰墨,每览异体奇迹,未尝不循环吟玩。抽其妙思,终日临仿,至于皓首而无退倦也。”
“夫用笔之法,急捉短搦,迅牵疾掣,悬针垂露,蠖屈蛇伸,洒落萧条,点缀闲雅,行行眩目,字字惊心,若上苑之春花,无处不发,抑亦可观,是予用笔之妙也。”
公子曰:“幸甚:幸甚:仰承馀论,善无所加。然仆见闻异于是,辄以闻见便耽玩之。奉对大贤座,未敢抄说。”大夫曰:“与子同寮,索居日久,既有异同,焉得不叙 ? ”公子曰:“向之造次,滥有斯言,今切再思,恐不足取。”大夫曰:“妙善异述,达者共传,请不秘之,粗陈梗概。”公子安退位逡巡,缓颊而言曰:“夫用笔之体会,须钩粘才把,缓绁徐收,梯不虚发,斫必有由。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壮则啒吻而嶱嶫,丽则绮靡而消遒。若枯松之卧高岭。类巨石之偃鸿沟。同鸾凤之鼓舞,等鸳鸯之沉浮。仿佛兮若神仙来往,宛转兮似兽伏龙游。其墨或洒或淡,或浸或燥,遂其形势,随其变巧,藏锋靡露,压尾难讨,忽正忽斜,半真半草因。唯截纸棱,撇娘密绍,务在经实,无令怯少。隐隐轸轸,譬河汉之出众星,昆冈之出珍宝,既错落而灿烂,复趢连而埽撩。方圆上下而相副,绎络盘桓而围绕。观寥廓兮似察,始登岸而逾好。用笔之趣,信然可珍,窃谓合乎古道。”
大夫应声而起,行吟而叹曰:“夫游畎浍者,讵测溟海之深;升培塿者,宁知泰山之峻。今属公子吐论,通幽洞微,过钟、张之门,入羲、献之室,重光前哲,垂裕后昆。中心藏之,盖棺乃止。”公子谢曰:“鄙说疏浅,未足可珍,忽枉话言,不胜惭惧。”
虞世南《笔髓论》一、叙体
文字经艺之本,王政之始也。仓颉象山川江海之状,龙蛇鸟兽之迹,而立六书。战国政异俗殊,书文各别,秦患多门,约为八体,后复讹谬,凡五易焉,然并不述用笔之妙。及乎蔡邕、张、索之辈,钟繇、卫、王之流,皆造意精微,自悟其旨也。
二、辨应
心为君,妙用无穷,故为君也。手为辅,承命竭股肱之用故也。力为任使,纤毫不挠,尺寸有余故也。管为将帅,处运用之道,执生杀之权,虚心纳物,守节藏锋故也。毫为士卒,随管任使,迹不凝滞故也。字为城池,大不虚,小不孤故也。
三、指意
用笔须手腕轻虚。虞安吉云:夫未解书意者,一点一画皆求象本,乃转自取拙,岂成书邪 ! 太缓而无筋,太急而无骨,横毫侧管则钝慢而肉多,竖管直锋则干枯而露骨。终其悟也,粗而能锐 ?付?茏常?ふ卟晃?杏啵?陶卟晃?蛔恪 ?
四、释真
笔长不过六寸,捉管不过三寸,真一、行二、草三。指实掌虚。右军云:书弱纸强笔,强纸弱笔;强者弱之,弱者强之。迟速虚实,若轮扁斲轮,不疾不徐,得之于心,应之于手,口所不能言也。拂掠轻重,若浮云蔽于晴天;波撇勾截,若微风摇于碧海。气如奔马,亦如朵钩,轻重出于心,而妙用应乎手。然则体若八分,势同章草,而各有趣,无问巨细,皆有虚散,其锋圆毫口,按转易也。岂真书一体,篆、草、章、行、八分等,当覆腕上抢,掠毫下开,牵撇拨赲,锋转,行草稍助指端钩距转腕之状矣。
五、释行
行书之体,略同于真。至于顿挫盘礡,若猛兽之搏噬;进退钩距,若秋鹰之迅击。故覆笔抢毫,乃按锋而直行,其腕则内旋外拓,而环转纾结也。旋毫不绝,内转锋也。加以掉笔联毫,若石璺玉瑕,自然之理。亦如长空游丝,容曳而来往;又以虫网络壁,劲而复虚。右军云:“游丝断而能续,皆契以天真,同于轮扁。”羲之又云:“每作一点画,皆悬管掉之,令其锋开,自然劲健矣。”
六、释草
草即纵心奔放,覆腕转蹙,悬管聚锋,柔毫外拓,左为外,右为内,起伏连转,收揽吐纳,内转藏锋也。既如舞袖,挥拂而萦纡;又若垂藤,樛盘而缭绕。蹙旋转锋,亦如腾猿过树,逸蚪得水,轻兵追虏,烈火燎原。或体雄而不可抑,或势逸而不可止,纵于狂逸,不违笔意也。羲之云。:透嵩华兮不高,逾悬壑兮能越,或连或绝,如花乱飞;若雄若强,逸意而不相副,亦何益矣。但先缓引兴,心逸自急也,仍接锋而取兴,兴尽则已。又生 *< 扌族 > 锋,任毫端之奇,象兔丝之萦结,转剔刓角多钩,篆体或如蛇形,或如兵阵,故兵无常阵,字无常体矣;谓如水火,势多不定,故云字无常定也。
七、契妙
欲书之时,当收视反听,绝虑凝神,心正气和,则契于妙。心神不正。书则欹斜;志气不和,字则颠仆。其道同鲁庙之器,虚则欹,满则覆,中则正。正则冲和之谓也,然字虽有质,迹本无为,禀阴阳而动静,体万物以成形,达性通变,其常不主。故知书道玄妙,必资神遇,不可以力求也。机巧必须心悟,不可以目取也。字形者,如目之视也。为目有止限,由执字体既有质滞,为目所视远近不同,如水在方圆,岂由乎水 ? 且笔妙喻水、方圆喻字,所视则同,远近则异,故明执字体也。字有态度,心之辅也;心悟非心,合于妙也。且如铸铜为镜,明非匠者之明;假笔转心,妙非毫端之妙。必在澄心运思在至微妙之间,神应思彻。又同鼓瑟纶音,妙响随意而生;握管使锋,逸态逐毫而应。学者心悟于至道,则书契于无为,苟涉浮华,终懵于斯理也。
虞世南《书旨述》客有通元先生,好求古迹,为余知书启之发源,审以臧否。曰:“余不敏,何足以知之。今率以见闻,随纪年代,考究兴亡,其可为元龟者,举而叙之。古者画卦立象,造字设教。爱置形象,肇乎仓史。仰观俯察,鸟迹垂文。至于唐、虞,焕乎文章,畅于夏、殷,备乎秦、汉。洎周宣王史史籀,循科斗之书,采仓颉古文,综其遗美,别署新意,号曰籀文,或谓大篆。秦丞相李斯,改省籀文,适时简要,号曰小篆,善而行之。其仓颉象形,传诸典策,世绝其迹,无得而称。其籀文、小篆,自周、秦以来,犹如参用,未之废黜。或刻以符玺,或铭于鼎钟,或书之旌钺,往往人间时有见者。夫言篆者,传也。书者,如也。述事契誓者也。字者,孳也,孳乳浸多者也。而根之所由,其来远矣。”
先生曰:“古文籀篆,曲尽而知之,愧无隐焉。隶、草攸止,今则未闻,愿以发明,用祛昏惑。”曰:“至若程邈隶体,因此罪隶,以名其书,朴略微奥,而历祀增损,亟以湮沦。而淳、喜之流,亦称传习,首变其法,巧拙相沿,未之超绝。史游制于急就,创立草藁,而不之能;崔、杜析理,虽则丰研,润色之中,失于简约。伯英重以省繁,饰之銛利,加之奋逸,时言草圣,首出常伦。钟太傅师资德升,驰骛曹、蔡,仿学而致一体,真楷独得精研。而前辈数贤,递相矛盾,事则恭守无舍,义则尚有理疵,未分贤明,失之断割。逮乎王廙、王洽、逸少、子敬,剖析前古,无所不工。八体六文,心揆其理;俯拾众美,会兹简易;制成今体,乃穷奥旨。”先生曰:“放戏!三才审位,日月烛明,固资异人,一敷而化,不然者何以臻妙 ! 无相夺伦,父子联联,轨范后昆。”
先生曰:“书法玄微,其难品绘,今之优劣,神用无方,小学疑迷,惕然将寤。而旨述之义,其闻乎 ? ”曰:“无让繁词,敢以终序。”
于右任《论书法》我写字没有任何禁忌,执笔、展纸、坐法,一切顺乎自然……在动笔的时候,我决不因为迁就美观而违犯自然,因为自然本身就是一种美。
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因为自然之波澜以为波澜,乃为致文。泥古非也,拟古亦非也。无古人之气息,非也;尽古人之面貌亦非也。以浩浩感慨之致,卷舒其间,是古是我,即古即我,乃为得之。
二王之书,未必皆巧,而各有奇趣,甚者愈拙而愈妍,以其笔笔皆活,随意可生姿态也。试以纸覆古人名帖仿书之,点画部位无差也,而妍媸悬殊者,笔活与笔死也。
于右任《标准草书自序》文字乃人类表现思想、发展生活之工具。其结构
之巧拙,使用之难易,关于民族之前途者至切!现代各国印刷用楷,书写用草,已成通例;革命后之强国,更于文字之改进,不遗余力。传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事虽细,可以喻大。且今之所谓器者,乃挟之与各国各族竞其优劣,观夫古今民族之强弱,国家之存亡,天演公例,良可畏也!然则广草书于天下,以求制作之便利,尽文化之功能,节省全体国民之时间,发扬全族传统之利器,岂非当今急务欤!
吾国草书之兴,以草篆草隶为权兴。秦汉以来,其用日增,其法日进,其称日繁,约而言之,可成三系:
一曰“章草”,解散隶体粗书之者也。其为法:利用符号,一长也;字字独立,二长也;一字万同三长也。当时作者,实有远见。所措创业未竟,而定型遂成,以致不能进步!汉张芝、吴皇象、晋索靖皆一时领袖。张书遗迹渺然,但可于两汉遗简,想像神采;皇象《急就章》,索靖《月仪》、《出师颂》,可谓章草范本。然全体繁杂之字,简单化者不过十之三四,其于赴急应速之旨,固本达也。
二曰今草,继章草而改进者也。其为法:重形联,去波磔,符号之用加多,使转之运益敏,大令所谓穷伪略之理,极章纵之致者,最为得之。虞世南云:“王廣、王洽、逸少、子敬,俯拾众美,会兹简易,制成今体,乃穷奥旨。”以王氏之多才,为风气之领导,景众既广,研讨弥笃,一字组织有多至数十式如阁帖所示者,创作精神之惊人,可以想见。或谓当时作家,自矜博赡,故生变化,以竞新赏;实则流传笔札,皆为试验之作,未及验定耳!陈僧智永,书真草千字文八百本盖有志统一体制,以利初学者。而唐以功令者取士,干禄字书,应运以作。草书遂离实用而入于美艺矣!唐太宗尤爱《兰亭序》、《乐毅论》,故右军行楷之妙,范围有唐一代。《十七帖》之宏逸卓绝,反不能与狂草争一席之地,虽有孙过庭之大声疾呼,而激流所至,莫之能止。
三曰狂草,草书中之美术品也。其为法:重词联,师自然,以诡异呜高,以博变为能,张颠索狂,振奇千载。《肚痛》、《自叙》,可为代表。一笔草、连绵草,古虽有之,而成系统,开脉流,实自此绐。散氛埃于大地,而曰“挥毫洛纸如云烟”,亦可异矣!然其组织之巧,用笔之活,于法理变化,多所启发;且如索师晚年合作,矩鑊甚严,其贡献之大,唐以后作家,远不逮也!
隋唐以来,学书者率从千文习起,因之草书名家多有千文传世,故草书社选标准之字,不能不求之于历来草圣,更不能不先之于草圣千文。一因名作聚会,人献其长,选者利益,增多比较;一因习用之字,大半已俱,章法既立,触类易通。斯旨定后,乃立原则:曰易识,曰易写,曰准确,曰美丽,依此四则,以为取舍。字无论其为章为今为狂,人无论其为随为显,物无论其为纸帛、为砖石、为竹木简,唯期以众人之所欣赏者,救灾供众人之用;并期经此整理,习之者由苦而乐,用之者由分立而统一,此则作者唯一之希望也。
吾国习称,文之善者曰文豪,草之善者曰草圣,谓之重视草书也可,谓之高视草书也亦可。故善之者,或许其通神,或赞其入道,或形容其风雨驰骤之状,或咨嗟其喜怒性情之寄,而于字理之组织,则多所忽略!非之者,又谓草书之人,技艺之细,四科不以此求备,博士不以此讲试,而于易简之妙用,则不大复致思,此草书所以之晦,亦即草书之所以难也。今者代表符号之建立,经历来圣哲之演土进,偶加 ] 排比,遂成大观,所谓草书妙理,世人求之毕生而不能者,至今乃于平易中得之,真快事也。
蔡邕《笔论》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豪不能佳也。夫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采,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为书之体,须人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矣。
蔡邕《九势》
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藏头护尾,力在字中,下笔用力,肌肤之丽。故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惟笔软则奇怪生焉。
凡落笔结宇,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势递相映带,无使势背。
转笔,宜左右回顾,无使节目孤露。
藏锋,点画出入之迹,欲左先右,至回左亦尔。
藏头,圆笔属纸,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
护尾,画点势尽,力收之。
疾势,出于啄磔之中,又在竖笔紧趯之内。
掠笔,在于趱锋峻趯用之。
涩势,在于紧駃战行之法。
横鳞,竖勒之规。
此名九势,得之虽无师授,亦能妙合古人,须翰墨功多,即造妙境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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