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每当和人谈起中西方文化的差异时,经常会听见“中国没有西方的骑士精神”一说,谈论者语气中,充满了对中国文化的不屑和厌烦,对西方所谓的骑士精神则充满了赞扬和羡慕。
对此,我不禁感慨,他们不仅对西方的骑士文化不了解,更可悲的是,对我们自己的文化更是一无所知。
如果理清欧洲和中国的文化脉络,那就会发现,在中国的源远流长的历史中,“骑士”这样的阶层与文化,我们又何曾没有过?
在西方的骑士文学中,我们经常会看到一些身披战甲、手持长剑、骑在战马上威风凛凛的骑士形象。他们往往是勇敢、忠诚的象征,而所谓的“骑士精神”则是每一位骑士的行事准则。
文学作品中的骑士,往往都是出于作者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想象。真实历史中的骑士可是这样的吗?
关于欧洲骑士的起源,西方的学者有着不同考证。关于欧洲骑士最早的起源,最普遍的说法是公元8世纪的日耳曼骑兵,或者是欧洲北方蛮族首领的军事仆从,在查理曼大帝时期正式成为一套制度。
在冷兵器时代,身披坚强的盔甲,又拥有灵活快速机动性和强大冲击力的骑兵,是战场上最强大的军事单位。他们在战场上冲起来,简直就相当于今天的坦克军团。
图 | 圣殿骑士团
因此,建立一支自己的骑士卫队,对欧洲的各个大小领主来说,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儿。
然而,组建骑兵团对于欧洲的领主来说,也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中世纪的欧洲可比不了现在,当时的欧洲是一穷二白,先别说昂贵的战马,就算给骑士打造一件锁子甲,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这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更重要的是,培养一个骑士,要从他小时候就开始训练,这又要付出大量的时间成本。
于是,骑士作为一种宝贵的战争资源,受领主们的雇佣来守护他们的土地,领主们也会分封土地给他们。后来,一些王公贵族也加入到了骑士的训练中(欧洲是长子继承制,长子继承父亲的爵位和全部家产,其他的儿子们很多就加入了骑士的训练),久而久之,骑士成为了贵族和平民之间的一种特殊阶层。
骑士阶层,其实就是欧洲封建制的产物。而欧洲的封建制从公元7世纪正式确立,直到公元16世纪才开始瓦解,有些地区,如俄罗斯、奥地利,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封建制才正式结束。所以,欧洲的骑士阶层的文化和精神得以传承至今。
中国的历史中,有没有欧洲骑士那样的阶层呢?
欧洲的骑士阶层,其实就是欧洲领主们的附庸。这样的社会阶层,我们也有:那就是先秦时期的武士。
春秋战国时期,由于农业技术的发展,以及铁制农具的推广,中国社会的生产力较之以往得到了显著的提高。生产力提高后,一大批人就可以从社会的劳动生产中解放出来,于是,就产生了一大批有闲的贵族阶层。
“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 《周礼·保氏》
按照周王官学的要求,贵族们自幼要接受贵族教育,学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箭和驾驶马车是必修的科目。因为在战国以前,只有贵族才有资格上阵打仗。所以,贵族基本都尚武,几乎人人都是武士,很多贵族男子也都以当兵为职业。而那些失去土地或者战败的贵族,往往也都会投到诸侯、卿大夫们等大领主、大贵族的帐下当门客。
因此,中国先秦时期的贵族教育是文武兼修,门客们既是谋士、也是武士。就连我们的孔老夫子也是身佩宝剑去周游列国的。
你看,中国古代是有欧洲骑士这样的阶层的。至于西方所谓的“骑士精神”,我们也有。
欧洲的“骑士精神”,大体概括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勇敢尚武、遵守信义、珍惜荣誉。
如果熟悉中国古代的历史,你会发现在这三个方面,相比于西方人,我们的古人做得一点儿都不逊色。
勇敢尚武自不必说了,这是对武士们的最基本要求。
关于遵守信义这一点,我们从宋襄公的身上能深刻的领会到:当年宋国和楚国的泓水之战,面对强大的楚军,先在泓水北岸布好阵势,处于有利态势的宋襄公却坚守“不排成打仗的阵列不能开始战斗”的“信义”,执意要待楚兵渡河列阵后再战,结果大败受伤。次年,宋襄公因伤重而死。
我们后人经常拿宋襄公作为“迂腐”的反面教材,却不忘了考虑宋襄公所处的时代文化背景,他所坚守的准则,正是我们吹捧和宣扬的西方贵族的“骑士精神”。在遵守信义这一点上,宋襄公可谓是真正的“骑士”。
珍惜荣誉,孔子的弟子仲由(子路)就是一个代表。仲由是“君子死,冠不免”,他因在危急关头系帽缨而死。
所以你看,欧洲所谓的“骑士精神”,我们中国古代也有。
你或许会问,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中国从封建制转向中央大一统,武士阶层的生存土壤就没了,他们的精神不也就消失了吗?这么看,合着中国还是没有“骑士精神”的传承啊。
别急,自秦汉大一统以后,中国的武士阶层是消失了,但他们的精神并没有消失,而是转化成了另一种精神——“任侠”。
何为任侠?
任侠是先秦武士转变而来的。战国以前,中国处于以血缘为基础的宗法制社会,政治、经济、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以“礼制”运转。一切的一切,都是以氏族的血缘为纽带,在这人人各安其位、各司其职,等级森严的社会体制下,武士们依附于大贵族、领主,丝毫没有独立的个人的空间。
到战国时期后,诸侯们为了搞中央集权,纷纷的变法,建立官僚政治。于是,旧有的宗法制瓦解了。人口越来越多,社会越来越大,这时候政府的”法治“管得再多,也总是有力不可及的地方,就出现了法治的真空。
社会一旦出现了法治的真空,就一定会有隐形的力量来填补进来。于是,和政府的法制并行的民间社会政治就出现了,它就是填补法治真空的隐形力量。如果政府的政治是高悬的庙堂,那民间的政治就是偏远的江湖。
在宗法制社会瓦解的过程中,出现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代脱离社会主流之外的群体——后来被称为游民。
所谓游民,就是不从事农业生产,在社会上游荡的人。在游民中,有很多过去的武士。他们曾经栖身于旧贵族的关系网络,新制度建立后,他们由于没有被吸收进去,又不愿意就此沦为种地的农民,所以选择在社会中游荡。
游民们游离在新旧社会交替的法制真空中,为了建立一种新的个体之间的联系,就在民间社会构建出了一套新的人际关系规则,这就是所谓的任侠风气。任侠风气,就是任气节、行侠仗义。
任侠们在民间行武用剑,轻生死,重承诺。比如司马迁在《史记·季布栾布列传》说:
“季布者,楚人也。为气任侠,有名于楚。”
成语“千金一诺”就是出于季布的故事,“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说的就是百斤黄金,不如得季布的一个承诺。重承诺的季布,将自身的任侠之气体现的淋漓尽致。
任侠们秉承着“你敬我一尺,我报你一丈”,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原则相互往来。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重哥们儿义气。他们之间出于“知遇”而相互结交,所以常为知己者死。由任侠构建的民间的社会,我们常称之为”江湖“。
人在江湖中行走,讲究的是“义字当头,仁者无敌”。任侠者之间,既没有严密的组织,合则留,不合则去;也没有繁文缛节的约束,只凭借人与人之间的交情。他们构建起的一套民间社会文化,传承了数千年,至今仍存在于我们的文化血液中。
所以你看,西方骑士阶层有“骑士精神”,我们也有“任侠文化”。而且,相比于西方的骑士精神,我们的任侠文化还要显得更具有“人性”。
西方的骑士与中国的任侠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那就是他们行事时所遵循的那把“尺”——也就是所谓的行事准则。
最初,欧洲的骑士是由君主或者世俗贵族,这些权威所晋封的,骑士的行事准则都是这些权威根据自己的利益诉求所制定的。因此,勇敢、忠诚,成为了衡量骑士的最重要标准。
众所周知,在中世纪的欧洲,最大的权威就是教会。所以,后来骑士又逐渐演化为教会的宗教骑士。
到了神圣罗马帝国时期,皇帝都得要罗马教皇来主持加冕仪式,君权与神权被绑定在了一起。“为上帝而战”,忠于上帝,做“基督的战士”成为了骑士们行事的最高准则,其次,才是忠于国王和领主。
正如海涅所说的,“骑士的诞生,是基督教在转化蛮力过程中出现的最稀奇现象”,从前只知道打打杀杀的骑士得到了基督教的教化,行为上也变得彬彬有礼起来,后来就发展出了“骑士文化”,“骑士精神”。
对于一个中世纪的骑士们来说,宗教义务是至高无上的,基督教的信仰永远是第一位的,而封建义务要排在宗教义务之后,他们的最高荣誉就是为了信仰而战。
所以,在伊斯兰教向欧洲扩张的中世纪,骑士们纷纷投入到了宗教战争。正如法国史诗《罗兰之歌》中的描述:故事的主要情节是主人公罗兰在比利牛斯山脉关隘一战中以寡敌众,与异教徒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最终战死。
罗兰是查理曼大帝的侄子,也是一个贵族伯爵,一个圣骑士。长诗里并没有多少描写罗兰战场上厮杀的场景,而是集中笔墨描写了罗兰骑士对上帝是如何的虔诚。
在战场上,罗兰把垂死的战友带到主教面前,让主教为他赎罪。在罗兰战死前,他面朝着异教徒的大军,表示要收回被对方占领的西班牙。他枕着圣器号角和查理曼赐他的杜兰德尔圣剑,再次向上帝祈祷,恳求上帝原谅他的罪过。
这样的描写我们今天读起来会觉得很夸张,但是,诗歌里所描述的精神状态,在欧洲的中世纪是有现实基础的。那时候的欧洲,可以说完全被天主教教会所支配。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几乎全部处于宗教迷狂状态。那时候,对人来说,最可怕的惩罚不是绞刑或砍头,而是教会宣布他的灵魂永世不能进天堂。
所以,圣骑士罗兰的形象成为了中世纪骑士们的楷模。骑士们并不惧怕死亡,因为他们相信为了捍卫上帝,即使在宗教战争中阵亡也可以凭着自己忠诚和荣誉升入天国。正如《罗兰之歌》描述的那样:当黑暗降临在罗兰的眼帘时,上帝立刻派来了天使和圣徒接引他的灵魂升到了辉煌的天国。
相比于忠于外部权威的骑士,任侠们则更忠于自己内心的“道”,他们可能与权威有所瓜葛,但在精神上并不属于任何权威。因为他们只是一些意志坚强、恪守信义、愿为自己心中的信念而出生入死的人。因此,任侠们的行为所秉承的规范并不是权威所划定好的准则,而是一种“无形之有”,是来自于他们每个人的“道心自觉”,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侠义精神”。
所以,相比于“以神为本”的西方“骑士精神”,任侠“以人为本”的“侠义精神”要更具有人性。
与西方的骑士相比,侠的名号并不是什么教会、君主、领主能赐予的,侠客的作为也并非都能体现“侠义精神”。“侠义精神”代表的不仅是个人修养与境界的象征,更是一种中国传统民间文化对任侠们独立人格的认同。
我们的传统文化中,任何行侠仗义的志士仁人都可以弘扬“侠义精神”,而这样的人未必是尚武之人,他可以是“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文弱书生谭嗣同,也可以是冒着生命危险将蔡锷送出京城的青楼女子小凤仙。
“天道远,人道迩”,“侠义精神”不是上帝、权威所制定的天道,而是人对道的感悟和自觉,也是几千年来真正“中国精神”的完美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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