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对一个艺术家来说,不但 是他生命的起点,往往也是他艺术 旅程的归宿。一贾浩义
他呀,过去我和他在一起好些年,当然熟悉他的。不过,让我想想,好像他和我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有几句。我给他挂电话。我说贾浩义,你的画为什么都署名"老甲"? 是老子天下第一还是你老穿着铠甲?啊哈哈哈哈。笑罢我说,十年不见我去看看你。 一、三千废画竟是在此地谢世了 我打开车门正要下车,然而我的白网球鞋面对着一巷的烂泥地。我挪到车的另一头,打开挨着他家院墙的那个车门,这才有不至于溅起污水的土地。他家是个独门独院,一如他的独来独往。我想先去一下厕所。他说就在院子那角。房墙和院墙间,有一个可以走进一人的空间。又是泥地。所谓厕,竟是在泥地上挖的一个坑。坑里除丰富的肥料外,是画废了的满是大块墨的宣纸。他偏爱画大团焦墨的大画,人说他两张大画的墨有些画家或可用上一个月。他作画多砍杀,自嘲废画三干。这三干废画竟是在此地谢世了?
厕所前后的土墙上,都挖了很大的方洞,或曰窗。一边整衣裤一边可以通过方洞如看电视般看那泥街两头路路而行的路人。然而路人不也可以看到我吗?我急急钻出这泥厕,问他为什么 得透明度这么大?不怕冷吗?他说凉惯了。到画院上班时就受不了那里的暖气。还有一句话我没说:你的画挺卖钱的,为什么不盖 个卫生点的卫生间?
一进他的大屋,就见一张三米长一米半宽的大画桌,令我惊羡。如此庞然大桌上不了楼梯进不了电梯人不了单元房门。不过 他家除了这张恨不得撑破四壁的大物,其他家具就颇具"文革"遗 风了。"文革"时北京只有这一种衣柜:一面是木门,一面是这一 块草绿色布的玻璃门。不堪的年代流行这种不堪的颜色。一只小杂品柜,两扇门上刻着同一条毛主席语录:"不但要有革命热忱而且要有求实精神”我不觉看看他身着的一身黑,我身着的一身蓝. 我好像一脚又踏进了那个没有色彩的年代。
14英寸彩电上遮盖着一块八十年代城里没人围的方头巾。妻的手艺?记得他是"文革"时成的家。他是大学生,出身富农,臭上加臭的,找个农家女或许还能安生过日子?妻带着现在罕见的套袖,捅捅炉子,然后端一脸盆水来放炉子上温着,让他洗手。我说他怎么样?妻笑道:跟牛似的,最好连我都不要在这屋住,干扰了他画画。
他家墙上挂着一只牛头。光秃秃的头骨。这是他墙上唯一的饰物。身上更一无趋时物。1988年中国美术馆举办他的个人画展, 开幕式那天他穿着蓝乎乎黑乎乎的穿了十年的一身中山服。别的 画家在画展开幕式上很多是西服领带的,你怎么不穿?你去新加 坡参加画展时不是穿过西服的吗?他说就是觉得穿着别扭。 他的身体大约放任惯了。小时在农村,夏天他上身只系一块包袱皮,可以防晒,可以直活,可以擦汗。后来他有一幅画叫 "锄禾日当午”,他画的太阳下边都是火苗,他说这是太阳"下"的 火。他这个系包袱皮长大的农家孩子到北京上中专后,把他家里寄来叫他买衣服的那点钱,差不多都买书了。冬天他只穿两条单裤过冬。夏天上自习课他光着上身。老师叫他穿上背心,他不穿。 他不服,写信给《中国青年报》,说光着上身上自习课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们给评评理。回信很快来了,说请你最好还是买一件背心穿上吧。
他现在还是一切从简:能不买的不买,能不要的不要,能不说的不说。1959年他买过一顶毡帽,一直戴到毡帽变成了去毛的光帽,戴到 1979年这帽丢失在画院的传达室里,从此他头上干脆从简不戴帽了。妻想买张饭桌他说累赘。一家四口只在一张狭窄斑驳如果处理只能当劈柴的茶几上吃饭。同行说,常有外宾来,布置一间接待室吧。他说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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