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论·研究] 妍丽中挟带清奇严谨中蕴含灵气

　　古典小说《红楼梦》是中国文学史上一座巍峨的丰碑。全书一百二十回，前八十回作者曹雪芹，后四十回由高鹗、程伟元续作。

　　这是一部为封建社会的末日预致挽歌的书。作者铺演了一个官高爵显的“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由盛而衰的过程。曾如“烈火烹油、鲜花著锦”般显赫之极的世袭国公贾府，“不过是瞬息的繁荣”，府中上下“安富尊荣者多，运筹谋画者无一”，更有不肖子孙“倚势凌弱”、为非作歹，到头来“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树倒猢狲散，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红楼梦》对宫廷及官场的腐败黑暗，对封建贵族及家庭的糜烂堕落，对科举制度、婚姻制度、等级制度、奴婢制度、程朱理学等进行了大胆的揭露与辛辣的批判，并对封建礼教的叛逆者给予深刻同情与赞扬，因此为封建统治者所不容，遭到清廷严禁。

　但是，朝廷的禁令丝毫未能影响《红楼梦》的光辉，也未能阻止它流行。早在禁令发布之前，乾隆朝时《红楼梦》便已风行，“几于家置一集”，嘉庆时有“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之说。待到道光和同治年间，清廷发布对《红楼梦》等书的禁令时，《红楼梦》已是上至官僚士绅，下至庶民百姓，甚至足不出里閈的闺中女子竞相传阅的一部书了。而且还掀起了评点、研究热，乃至形成了一门专门的学问——红学。清代大学者黄遵宪说它“乃开天辟地、从古到今第一部好小说，当与日月争光，万古不磨”，近代著名翻译家林琴南则称它是“中国说部，登峰造极者”。抽刀断水水更流，这大概是封建统治者始料不及的。

　　《红楼梦》的超凡魅力也激发了画家的灵感。从清代乾隆末年，萃文书局用木活字版刊印出版《红楼梦》第一次附有二十四幅绣像式版画插图算起，以红楼人物、红楼故事为题材的绘画作品成千上万、且不乏上乘之作。清代画家改琦绘制的《红楼梦图詠》、王云阶的《增刻红楼梦图詠》、王钊的《红楼梦写真》、吴友如的《金陵十二钗图》、钱慧安的《红楼梦八条屏》及现代画家王叔晖的《红楼梦人物》、刘旦宅的《红楼梦插图》、戴敦邦的《红楼梦人物百图》等，均为红楼绘画之翘楚。

　　前辈画家的红楼绘画群峰耸峙，既为后人创作同一题材绘画提供了可资借鉴的范本，同时也为后人的创作制造了更大的难度。不难想象：依照同一部小说中同样的情节、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物，创造出独出己意、别开生面、不落陈套、有别于前人又忠实于原著的画作来，该有多么不容易！

　　今人萧玉田、袁翔合作的《画说红楼》是一套不可多得的好作品。画《红楼梦》插图，用工笔重彩画法作八十幅之多，是前所未有的。八十幅画，选材构思、经营布局、勾勒渲染、不燥不妄、妍丽中挟带着清奇、严谨中蕴含着灵气，令人耳目一新，画家的确是下了一番实实在在的苦功夫。

　　两位画家都是工笔画人物大师潘絜兹先生的得意门生。萧玉田是荣获国务院表彰，享受政府特殊津贴，早已驰誉画坛的知名画家；袁翔也是一位多次在各类展赛中夺得奖项、崭露头角的新秀。二位画家虽同出一门，却风格各异。萧玉田主张工笔画要具写意性，不断尝试新技法，注意语言的变换，意境探寻，追求灵动、雅秀和旷逸；袁翔则高扬传统，其画精致、艳丽、纯净。但二人合作却了无凿枘之痕，因为合作中他们能相互学习、采长补短，所以相得益彰。这套画，萧玉田独立完成四分之一，余者二人共同完成，由萧玉田构图、勾线，袁翔设色著染。线描挺拔刚健、舒展流畅，敷色艳而清润、淡而弥永。规矩中见飘逸，工整中有潇洒，简约处不空泛，充实处无蔽塞，有情有境、有韵有致、真力弥满、卓尔不群，这正是集中了二人之长的结果。

《红楼梦》是百科全书式的小说。结构庞大、情节繁杂、人物众多。从上层社会的礼仪应酬、庆弔往还、诗酒高会，到平民百工的医卜星相、营林造园、针黹烹饪、演艺说唱，作者触及清代社会生活各个层面，精心架构了一个宏大的艺术空间。活动于其中的皇亲国戚，贵胄达官、公子小姐、童仆丫环、倡优匠作、僧道商农，七百多个鲜活的人物串演了一齣齣感天动地的故事。画家紧紧围绕男女主人公层澜迭起的爱情这条主线，撷取了八十个主要情节，构成八十幅画面，浓缩了全书，读者披图展对，《红楼梦》庞杂的故事网络纲目了然在心。画家写神于形，拟容写态，生动地凸现了主要人物：率真倜傥的贾宝玉、冰清玉洁的林黛玉、圆融端庄的薛宝钗、泼辣阴损的王熙凤、娇憨豪爽的史湘云、专横的王夫人、风趣的刘姥姥、贤良的李纨、孤高的妙玉、刚直的晴雯、倔强的鸳鸯、柔媚的袭人、刁蛮的金桂、懦弱的迎春、干练的探春等百人百态，风神各具，简直可以呼之欲出。画中人物的衣冠发型、钗环佩饰的描绘，以及厅堂楼舍、水榭亭台、山石流水、花柳松竹、炉瓶盆景、香案琴几、灯檠画屏、多宝棂格等配景的营置，无不考究精工。画家的画外功夫可见一斑。

　萧玉田戏称自己是专业画院的业余画家，难以摆脱的行政冗务，使他作画只能利用八小时以外的时间。为这八十幅《画说红楼》，萧玉田与袁翔两位画家苦熬了百余个霜晨月夜，很吃了一番苦头。工笔画耗时费力人所共知，但这八十幅差不多以一日一画的速度画就令人惊叹，倘不是对红楼精髓得之于心、运之于手、遣之于笔墨，焉能如此？

　　萧、袁二位画家与曹雪芹先生的心气是相通的。窃以为《画说红楼》精妙当之一流，面对前贤红楼绘画可毫无愧色。

　　丁丑年仲秋 高占祥

　　本文作者简介：高占祥：中国著名摄影家、书法家、诗人，现任中华文化促进会主席，曾任文化部常务副部长、中国文学艺术联合会党组书记、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