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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论·研究] 古稀论剑

11 已有 2840 次阅读   2016-02-20 08:23
                           【观点】古稀论剑                         
                            ——记曹新林老师在2012年教师节与学生们谈艺
                                来源:艺术家提供作者:旖鸿

  今年教师节那一天,曹老师的画室里不再宁静,许多学生前来看他、也看他的画。这在平常的日子是很难得的,因为老师喜欢一个人静静地面对画面,或独自疯狂。当同学们将大大小小的油画作品零乱地摆放开来,先是沉默的观看,而后低声地议论,接着开始师生间的沟通和互动。从艺术问题到社会问题、天南海北、中外古今、零零散散,大家七嘴八舌,老师也是侃侃而谈,气氛十分真切。大伙儿让我将其师生互动的内容梳理成访谈式的文体,记录下来以作纪念。


  同学:曹老师,您今年创作的《年后》和《收成》等这批作品是您的一惯风格,农民题材,画风朴实、凝重、老辣。前些时在北京展出时也获得好评,能谈谈这两幅作品的创作背景吧?


  老师:《年后》是一幅应邀之作,为今年伦敦奥运美术大会“创意城市-北京邀请展”而作。参展的都是全国著名画家,我的作品《年后》或许是因为生活气息浓厚的原因,在展览会上有些耀眼。那是表述当下农村老人生存状态的,如果说人生悲欢离合是艺术的永恒主题,我的《年后》就是中国现代悲欢离合的农村版。春节,中国人的传统大节。外出工作、务工、求学的青壮年,纷纷返回农村家园,穿新衣、贴对联、放鞭炮、年夜饭、走亲戚、玩龙灯、唱大戏……好生喜庆、热闹和欢欣!然而好景不长,过了初五和元宵,为了生计和发展,打工的、上学的、出差的,又全都告别老人和孩子,背井离乡。于是农村又是一片留守的寂冷!老人的目光,送别远去的儿女,几分祝福、几分牵挂、几分惆怅……这就是生活。我老家在湖南农村,父母兄妹和亲戚都在乡下,自进城读中学、大学,尔后工作至今近六十年间,几乎年年春节都要赶回老家,这种人生相聚与离别的滋味感受太深了……如是就有了画面上老人奇特的表现,不合身的新衣,紫红色的围脖,以及还不富裕的房舍和人格化的小狗……


  同学:同样,城市中有称之为“空巢老人”,他们和乡村留守的老人一样,饱尝着人间酸楚的滋味,需要社会的关爱!


  老师:是啊,老人问题已成为中国社会民生的大问题了,中国有一亿六千万老人,正进入老龄社会,然而社会如何照顾好老人,似乎并没有合格的精神与物质的准备。


  同学:《收成》开始是画的一位老人,后来变成两位老人的构图,据说这过程反复多次?


  老师:创作过程有时并不是“胸有成竹”的,常常是“摸着石头过河”。中国画有“意在笔先”和“笔到随意”的两种说法,都对,是两种创作状态。《收成》画的主题词是“粒粒皆辛苦”。我只想画出农民身上的谷香与汗味,谷场与粮库那种谷灰与草末飞扬的空气,把人浸染得和麻袋粮食一样,有一种粮食即人,人即粮食的浑然之感。因为一个人物在画面上总有画肖像之嫌,而我并非为立像而作。构图的种种因素逼着我加上后面的人物,画面立刻出现了气氛,出现了饱满,闻到了粮食的香味,这才罢休。油画是可以反复改的,为了至极的表达你的意旨与感受,应该有百折不挠、坚韧不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从艺态度!而画的下端出现的未完成状及形色分离的处理手法,这是画的过程中偶发之举,由麻袋的浅黄色主导画面下端的衣服和背景,形成一个统一的浅黄色块,使画面单纯起来,也增加了粮食收成的气氛和粮食即人的感觉。这里没有故意造未完成状,也没有为色块而色块。感悟的真切才会使特别的手法具有内涵,也使呆板的写实绘画有了生机。


  同学:在您的近作中,出现了《起五更》、《耕读金秋》和《岁月》等不同手法的作品,在十分强调艺术家个人语言图式的当下,您如何看待自己作品的面貌多变?风格是什么?


  老师:风格、语言和手法,应该不是一回事。风格十分内在和本质。吴冠中先生说,风格是人的背影,自己是看不着的。风格即人格,它本质地体现了艺术家个人气质、性格、学养和历练及其形成的审美观,它既存在于不变的形式语言中,也存在于不断变化的语言手法里。文艺复兴三杰,他们的语言和手法都十分相近,但各自的风格不同,达芬奇的智,米开朗基罗的力,拉斐尔的美,风格差别十分明显;毕加索个人风格明显,但其语言和手法多变,而无论他怎么变,我们都一眼就认出毕加索来,那个透过多变的语言和手法让我们确认属毕加索的作品的说不清的根据,就是毕加索的风格。回到我的画上来讲,《起五更》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河南许昌,下乡劳动锻炼,在知识分子要与贫下中农画等号的指示下的农村生活体验。农民为了生计,起早贪黑,生存的艰难,使他们的步伐豪迈,行为坚实。在和他们共同生活的两年中,有我的汗水,也有我的泪水,有痛苦,有快乐,有期盼。创作冲动来源于亲身的经历,强烈的表现欲带出创作过程中的畅达感,画面一切自然流淌而成;《耕读金秋》表现农村职业中学的学生状态,其中有自己童年的记忆和近年的感受。实话说,它的创作冲动更多的是来源于对画面的基本词汇的重新练习,改变自己的习惯造型、习惯用色,和习惯的构成手段等等。将画面色调的控制,色彩纯度的把握,形状疏密的安排以及色层肌理的实施等基本绘画元素重新有意地如同学生做功课般的去完成它,并以此艰难地向往着一种节奏和音乐的情态。《岁月》组画,现只画了两幅,是因为近两年历史画的任务,使我要用大量的时间沉浸在战争年代的图片氛围中,追忆的朦胧,想象的虚幻,时空久远的模糊……一种对远去先烈人性的敬仰,一种对新的手法尝试的引诱,画了这么两张画,很不顺手,但也十分有趣。因为画面变得非常陌生……因此出现了在我的画册中不曾出现的面貌。我并不在乎他人说我的画风不统一,因为风格一词各有解读。我只是不想禁锢自己,不想让自己僵死在某一种套路上。而像我这年龄,画了几十年,难免有习惯,难免只剩下习惯了。而要改变它,每前进一步是多么的难,我立志将自己的画作处在“生”的状态,将自己的人生处在“爬坡”的状态。李可染先生有一颗印章“七十岁始知无知”,多么清醒!多么谦逊!在艺术问题上真诚压倒一切。


  同学:近来国内画坛,写生风气日盛,老师您也参与过很多次的全国写生活动,而且画了许多不错的写生作品,感受如何?


  老师:举例来说吧,画室墙上挂的这张《俄族少女》是去年应中国油画学会东北创作中心之邀去内蒙海纳尔市额尔古纳的写生。那次一共20多人,都是全国各地的写生高手。当时下午阳光阴影里,俄罗斯族姑娘的美丽驱动着我那颤抖的画笔,十二分的精气神投入,两个小时未有画完,我在同一视点上拍了照片,想以此作为回画室再把它完成的依据。回来后,看照片,惊讶地发现照片中的她已不是画中的她,不是我记忆中的她,完全两回事。那白净的脸颊上的血色和迷人的冷暖不见了,那睫毛下的动人的眼神不见了,那发际间、耳垂下、唇角边的诱惑力不见了。照片上传递的视觉信息不足肉眼的百分之一,相比照片上索然无味的棕黄色的脸蛋,未完成的画作已经十分饱满,丰富和完整了,无需根据照片添加什么,照片也没有能力和信息驱动你去修改什么了。因为相机镜头的机械性反映和血肉之躯肉眼视网膜的血性反映的天壤之别,铸就了写生的重要性。曾几何时,用照片投影机画画,甚至美院高考试题也是临摹照片,这是一种病毒性的东西,它阻碍了人与自然的信息沟通,矮化了架上绘画的艺术创作。所以近年来写生的风气高涨,它是对依赖照片作画的反叛,是一种正道,是做艺术家的必经之道。


  同学:当前国内风景画家很是出彩,王克举,赵开坤,白羽平,张冬峰,任传文等一大批英才颇受业界推崇,曹老师您很少有风景创作,但我们看到您的作品《桃树林》和《深山古寺》系列,依然很有想法和造诣,那么风景画,静物画和人物画它们之间除了描述的客观对象不同之外有何其他的讲究?


  老师:除了你们提到的几位之外,朝戈戴士和等人的风景画和他们的人物画一样有着很高的艺术水平。其实风景画和人物画一样骨子里都是描写人的。石鲁说:没有山水画,只有人物画,就是这个道理。古人云,山性即我性,山情即我情,水性即我性,水情即我情。就是山水景物的人格化表述。我的大学老师王肇民先生说:人可以当静物画,静物可以当人画,又说,老人可以当松树来画,花瓶可以当少女来画。人物、风景、静物只是艺术家用来表达个人情怀的外在载体,借题发挥,如此而已。《桃树林》,我感兴趣的是桃树在它春天里妖艳魅人之前的朴素、淡定、而又饱含生机的状态,从而对那含蓄与内敛的品格表示敬仰。画面也因此而相对应的简洁与无华。在我的意识中似乎没有将《桃树林》当什么风景画来完成,画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说什么。《深山古寺》系列组画有四张,只画了两幅,《深山禅意》与《山无宁日》,还有《高山仰止》与《山吻夕阳》未画。其主题描写山区大开发打破了深山寺庙的宁静,表现人类信仰与欲望的抗争。至于人们常见的模仿古人的田园诗情画意的风景画,已经属于唯美的装饰品,也就不在我们讨论的平台上了。


  同学:老师今年已七十多岁了,属古稀之年,你的社会活动还如此之多,创作任务如此繁重,作品的产量和质量依然在高位运行,而我们看到许多您这个年龄段的先生们已少有作品问世,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老师:这也是我很早就关注的问题,中国油画家的艺术生命太短,而国画家则画风愈老愈辣,实在令人纠结。我相信,一个艺术家的艺术生命与人的疾病一样,都属于个案。看广美王肇民先生八十多岁画的水彩静物写生,那感觉如青年一样的敏锐细腻,水汪汪的,洋溢着他对美的渴求,好生了得。人没有饥饿感,没有味觉,其生命大概就差不多了。年龄大的艺术家没有了追求,没有了欲望,没有了期盼,没有了好奇心,没有了好恶,真的“耳顺”了,其艺术生命也就差不多了。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广美,当青壮年老师在拼命地挣钱接工程之时,王肇民老先生天天泡在图书馆里看画册,有滋有味地、自言自语地饱览天下艺术遗产,他老人家在吐故纳新,在寻找新的刺激、新的追求和更深层的感悟。我十分钦佩那些充满自信的人,我也常遇到自认为画的天下最好的画家,口气大的惊人,可实际又并非如此。我常遇到年龄与我相当甚至比我还小的“老”画家,他们对自己知识结构和艺术观念的自信与坚定,令我叹服!我则相反,遥望古今大师,高山仰止,惭愧不已,我没有盲目自信的本钱,我深信艺术创造绝不只是知识堆砌,经验的积累,而与生命的新陈代谢相关联。所谓的书卷气和脂粉气,对于老艺术家,我宁愿看到他们多一些脂粉气,少一些书卷气。当你吃够了宫廷宴席中的类似“馆阁体”的菜肴,突然有一碗民间的酸辣白菜给你,你准会是十分的开胃!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是艺术生命的逻辑。倘若魔没了,道高不高又有何意义呢?


  对艺术的痴迷是个人先天的吧,如今的我是处在痴迷状,一个只面对艺术本体的自由人,功名利禄,对我几乎没有多少意义。我的痛苦是画不好,我的欢乐是可以自由地画,过程是不安分。七十有二,古稀论剑,我十分向往宋代大书家“人书俱老”的人生境界,我也非常赞成美国当代艺术家费谢尔的告诫:“成为一个艺术家要用一生的时间”……


  同学们:感谢老师的教诲,祝曹老师健康!


  ……


  离开老师画室时天色已晚,大家相约明年“元旦”再聚。说好每人准备一份拿手菜,喝着小酒,接着与老爷子海阔天空、切磋艺术。


201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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