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到老师的家,看他的画,我都要问一问自己:这些画的魔力是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让你欣喜、愉悦,有所触动!我们为什么会不知不觉中走进那个天高云淡、山河万里的世界!
有位评论家在老师家里谈画,我就直言相问,如何用一句话来概括蒋老师的绘画艺术,他沉思片刻答道:“绘画王国里的一只野生动物。”那一刻,我突然顿悟。
每次与老师见面,在平西王府的院子里,老远他就伸出双臂,朗朗地发出笑声,一边虎背熊腰般紧紧拥抱,一边大声地说“我想你啦!”
老师的家,是他自己翻建的一座二层小楼。二楼的画室,厚实的画案,自在的秋千,老树根的茶海,凹凸不平的陶釉茶碗,一抽屉大大小小的印章,一堆堆毛笔、颜料、宣纸,加上大大小小奇石和绿植的陪伴,算来到了老师工作的“场”。在那里,那些粗犷、鲜活、强悍的元素,亮晃晃地撞进我的脑海。最让我不敢直视的是画室北墙上的对联:“裂破古今,横行天下”。那雄视天下的笔墨,让这八个大字有种眩晕感,我多少有些莫名的胆怯,甚至恐惧,怎么敢又怎么能这样说呢?!
老师喜欢喝茅台,喜欢高度酒的浓烈,喜欢老酒那粘稠微黄的质感和满屋飘荡的醇香,大碗喝酒的时候,还一定要大口吃肉。在那张越南黄花梨的大餐桌上,我熟悉了老师一个又一个故事,时而,全桌人大笑,时而,静得只有老师粗壮独特的喘气声,时而,让你突然有所醒悟。
老师祖上山东牟平,太爷是武术教头,二爷是村里有名的“坏脾气”,外号“蒋疯子”。一年,天大旱,半月无雨,二爷数天一言不发,一天夜里,从自家院里冲出去,手里拿着家里的锅,指着老天破口大骂,使尽全身气力将铁锅扔向天空。后来,因生病半身不遂,自己用手一点一点爬到黄土高坡的崖顶,然后滚下,生生把自己摔死。
蒋老师生在甘肃平凉崆峒山下的蒋家沟,崆峒山是大西北的名山。十年前我去的时候,正赶上五月初的一场大雪,山上美的让同行人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树稍上的树挂掉下来。据说皇帝当年问道于此,于是崆峒山名声大振。小时候蒋老师家里穷,没有钱买墨,就用红砖磨成粉和成泥浆在地上练字,从7岁开始坚持不缀。现今,老师家里的笔种类繁多,以大笔、粗笔、长锋为主,大的如拖把,客人见了总是大惊小怪。
老师最幸福的回忆有两件事。一件是生病咳嗽时,老母亲用铁勺头给他涮一只麻鸡蛋,用碗背将花椒碾碎后放入鸡蛋,然后放到铁勺里在炉火中简单涮炒。蒋老师说老娘的麻鸡蛋是治病的良药,也是世上最美的佳肴,那种麻嗖嗖的味道,一入口就装满了全身,人一下子就精神、通透了,病也就好了。而另一件事,是生产队一罐米糊掉在沙土地上,没法收了就丢在地上。父亲路过惊喜地发现,赶紧回家拿来扫把和簸箕,连石子带沙子一起捧回家,捡出石子、沙子?,加些麦麸烙了几张薄饼,吃饼时对着太阳一照,还能看到石子和沙子,但那顿饭全家人狼吞虎咽的样子,那张烙饼在窑洞里弥漫的香味,以及家人围坐在一起的场景,当老师说起时,我似乎能听到牙齿与石子碰撞的声响
去年年末,央美在北京太庙办展览,范迪安院长邀请蒋老师参加,那天下午北京阴冷,地上积了薄薄一层小雪,路很滑,上下大殿非常吃力。在东配殿的一头,范院长站在老师“月沉帕米尔”作品前接受电视台记者采访,我一句一句地側耳倾听。那个场景让我忆起十年前,甘肃画院建院三十年回顾展,画院前前后后数十名画家的作品,布满了甘肃美术馆的两个大厅。那时我正在甘肃工作,快要闭馆时才匆匆赶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馆员特意给我开了灯。馆内就我们俩个人,他远远地陪着我,从西厅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看。东厅北墙只挂了蒋老师这一幅作品,我当时被那排山倒海、俯瞰苍穹、浩如烟海的壮美、厚重和野性击中,再也无法平静。见我迟迟不动,身旁的馆员低声说:“一个画家一辈子有这样一幅画就够了。”在我紧张激动的内心里,着实又是一惊,直到今天我也没想明白,在那个傍晚的偏远的一隅,我怎能那么有幸见到这等杰作。“月沉帕米尔”也就成了我和朋友介绍蒋老师的第一道“大餐”,我常常向友人发问:一个艺术家有怎样的胸怀和境界,宣纸素墨,就能驾轻就熟地呈现出中国第一大高原——青藏高原,而且是青藏高原的晚上?!
在我心里,每每为老师那强壮的身躯,大山大河般的气场和“列破古今,横行天下”的独特所震撼。这一切,我想套用陈丹青的一句话,他说:“我喜欢瓦拉东什么呢?喜欢她纯真的野性。”而我喜欢蒋老师什么呢?喜欢他茁壮的野性。
那种野性成就了瓦拉东,成就了莫奈、塞尚、高更、罗特列克、毕加索等印象派一路下来的诸位大师,也成就了我的老师蒋志鑫。“这些被释放的野性正好是那一世代顶顶可怕的创造力,密集引发历史性突破,每种野性带出一项风格,一家门派,一组观念。”陈丹青在《局部》中坦陈。
蒋老师的野性一半来自生活,一半来自基因。今天,人们也许会更加地喜欢、怀恋野性,那种从纯真到茁壮的野性。
于小营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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