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千山之父、万水之源的中国西部,那里有浑厚的黄土高原、奔腾不息的黄河,纯净的雪域、骠悍的牦牛、浩瀚的戈壁、倔强的胡杨,那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它哺育了我的生命更赋予我艺术的激情,它的沉寂与勃发无时无刻不在拨动着我的灵魂,让我魂牵梦绕、不能自已。
师法自然,心生即法生,这是生命的直觉,我挥动饱蘸深情的画笔,绘我心中这块永远的圣地。
我生长在甘肃东部的崆峒山下。依山傍水,背靠崆峒山,面朝太统山,黄河支流泾河从固源的老龙潭缠绕着崆峒峡从眼前奔流而过。俗话说“靠山吃山”,我从小就学会了砍柴、编筐打笼、采药的本领,对生我养我的土地有一种深深的眷恋。大学毕业,我立志要表现这块土地。我曾去过无数名山大川,也曾为这些名山大川激动不已。我阅读过历代画家笔下的山水,由衷地钦敬他们。但是,祖国的西部,中华民族的发祥地,却被画家们不知何时在不经意间冷落了。博大、雄浑、广袤、苍凉的西部,深藏着厚重的文化底蕴。就说甘肃吧,大地湾的彩陶文化距今已有八千年;仰韶文化迄今也四千多年了。此外,有人文始祖伏羲、女娲,有中国道教第一山黄帝问道于广成子的崆峒山,有东方文化宝库敦煌莫高窟,有麦积山石窟等等丰富的历史文化遗存,容纳着秦、汉、唐、宋、元、明、清各代精美的绘画作品。岁月流逝,沧海桑田,曾经与丝绸之路同时繁华的西部,却在近些年与它一起走向寂寞。
现代文明给我们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我们这一代人真是赶上好时光了,遨游西域已经不再是梦。作为一个现代艺术家,植根于生活的沃土,表现自己熟悉的有感情的地域,是我的使命与追求。首先,我把画黄土高原,表现高原神韵作为我的创作目标。我在地区群艺馆工作十多年,其间,我多次徒步、骑自行车跑遍了家乡的山山水水、沟沟壑壑,画速写积累素材,临摹名画,学习传统。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临了两年的宋画和石涛作品。但我在传统里始终找不到适合表现西部的技法,迷茫之中,先贤们“法无定法,非法法也”、“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箴言让我豁然顿悟。我学过西画,有造型能力;从小练毛笔字,有笔墨体会;在北京进修,开了眼界。于是我既师法众长而又我行我素,凭借自己的感觉画了一批表现黄土高坡的作品。
一九八七年元月在中国美术馆的第一个个展《黄土魂---蒋志鑫书画展》,得到了理论界和美术界的一致好评,这更坚定了我的信念。画了黄土高坡,我又开始瞄准画黄河。我曾经多次去壶口,看壶口大瀑布,听汹涌澎湃的黄河涛声,观察不同时段的黄河,从山西的壶口,一直画到青海的三江源,画了一个黄河系列。我用自己探索出来的技法,随心所欲的表现黄河的多种形态,或汪洋恣肆,或缓缓东流。在《天歌》、《天运》、《银河倒泻》等作品中,就是把狂草手法融于绘画的一种很个人化的尝试,结果,这些作品独具风格,得到了美术界的好评,《天泻铜液》还入选百年中国画展。记得著名美术评论家刘骁纯曾在《激情逐笔 心潮追浪》一文中这样评说我的大山水系列:“可以说是一气呵成,元气淋漓,神工鬼斧,浑然天成。他笔下的怒涛,形、笔、墨、色、情、景、意、境达到了相当难得的融合,以大写意笔法和浪漫激情画大涛大浪而达到如此水平者,以往未之见也。”
一九八八年,我调到甘肃省画院。此后,经常去甘南草原,宁夏昊王坟,贺兰山,青海瓜什寨草原、坎布拉,云南玉融雪山,四川广元、麻柳、亚丁香格里拉等地采风。或许是我属牛的缘故,对牛情有独钟,先是画陇东的黄牛,到草原以后,便被牦牛深深地吸引了。为了画好雪域中的牦牛,我在雪域高原过了两个春节。牦牛很骠悍,毛很长,从远距离看它却是一个黑点。冬天,一场大雪之后,白茫茫的雪地上的牦牛,就像一粒粒移动的黑色棋子。从此,我表现雪域的画,主要以牦牛为主题。有一次,在甘南写生时,一大群牦牛冲我而来,像战车般排山倒海,我急忙躲到一块大石头背后,牦牛擦身而过,为此,我画了一幅《追太阳》,画了铺天盖地的牦牛。牦牛和雪域分不开,和草原分不开,和我的心更分不开,它是我绘画中的一个重大题材。我多次赴青藏高原采风,对那片神秘的地方充满好奇。西藏的灵芝地区有着江南的美景,如人间仙境;阿里的山川则是一派苍凉;青海的玉树让人心旷神怡。我忘情在草地上翻滚,被我压倒的花草,一会儿就又起来了,骠悍的牦牛既憨态可亲,又异常灵活,刚刚还在乖乖的接受着抚摩,一转眼又在山崖上飞奔跳跃。如果不是高山反应,我真的会乐而忘归。
我采风时,画速写,也拍照片,积累大量素材,但创作时,主要靠目识心记,靠真情感受。每次回到工作室,首先是要把让我刻骨铭心的感受挥洒出来。
香格里拉令我难忘,02年夏赴川藏稻城亚丁探访天堂途中,在平均海拔四千六百米以上的仙界,熬过了99个小时,高山反应这恶魔两次把我送上天堂之门,当我第二次战胜恶魔苏醒过来后,跪在珍珠海子边虔诚的许下心愿!只要我活着回去,我一定将香格里拉展示给世人。这是我经历涅槃后的复活,能领悟它的人必将浴火重生。《追魂香巴拉》就是这次难忘经历的记录。
新疆,壮阔美丽,将是我后半生要着力表现的地方。
我去过新疆三次,北疆的胡杨林像磁场一样牢牢地揪住了我的心,我画了《生命的呼唤》、《凤凰涅磐》,表现胡杨生而不死,死而不倒,倒而不朽的精神。2006年,我又去了帕米尔高原,回来的当天夜里抓紧时间表现我的第一感觉,用大写意的手法把蕴藏在我脑海里的对象发泄出来。
有关描绘西部的技法是我的独创,但创造离不开学习吸收。中国书法是一个取之不尽的宝藏,我从中受益匪浅。近代表现西部画家的代表人物是石鲁,我很喜欢他的作品《转战陕北》、《南泥湾途中》,他的写意手法启发我用新方法表现西部。最为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三位终身难忘的老师,恩师王文芳创造的湿画法,构图大开大合;贾又福老师对待创作锲而不舍、精益求精;周绍华老师的大气势、大内涵、大关照,这些都使我受益无穷,在我艺术上放不开的时候,滋养着我。同时,欧洲的绘画艺术是我学习的另一个重要方面。我去过欧洲一些国家,大量参观学习西方艺术,吸收对我有用的东西。使自己兼容并包,博采众长,涵养出更具个性的艺术风格。
“法无定法,非法法也”。我的艺术创作总体思维就是依源于老子“抱一为天下式”的哲学思想,把艺术追求与天、地、人融为一体,从而,表现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的精神内涵,表现西部磅礴气势之中的苍茫与沧桑,表现浑厚苍桑中所积淀的深邃文化和天人合一的浩然之气。
我在开创一条表现西部山水画的过程中,一边开垦,一边耕耘,往前跨几步,再回头反观思索,总结整理,然后再继续向前。我绘画语言的形成,是一个长时间的过程。由最初的细密严谨,到现在的集中概括;原先是状物再现,现在重在表现性神韵,长笔大墨,笔墨挺拔中开张有度,故得挥洒之美;山水形象和笔墨节奏有机结合,由意象到心象是我对山水崇高感的引吭高歌和热情赞美。这种话语方式蕴含着抽象和具象,具有左右逢源的开放性和容纳性,是“法无定法,非法法也”在我艺术实践中的具体体现。
2001年8月,我第二次进中国美术馆,在正厅举办了大写意“西部追魂——蒋志鑫艺术展”深得赞誉。一次又一次的坚定了我的信念,我欣赏狂人龚橙的一幅对联“裂破古今,横行天下”挂在我的画室,作为我艺术追求的座右铭。
艺术道路上的追梦人,有两种迥然不同的存在状态,一种是去天堂的人,一种是下地狱的人,我属于第二种。西部是前辈画家很少去过的地方,因此我要把前人未涉猎的题材开拓出来。艺术创作像是接力赛,要一棒传一棒的接下去。师法自然,紧贴生活,表现生活,心生即法生,这是我的终生的艺术情结。画画不要赶时髦,它本是寂寞之道,选择它就要耐得辛苦和寂寞。我是农民的儿子,父辈吃苦耐劳的品质,在我血管里流淌。父亲常对我说:“笨鸟先飞”,“天晴修水路”,“打铁先要本身硬”,原本是教我做人,竟然在我进行艺术创作时发挥了作用,多积累,苦练功,使我的作品豪放里有内敛,挥洒中有把握。
每逢外出采风,《老庄语录》是我的手边必备,从中领悟人生与艺术之道。一切艺术手段必须紧扣“抱一为天下式”的主旨,服务于这个整体。当代艺术家应该是现代精神的觉悟者,画家的笔墨、语言、形式应具有现代气息的美感。以艺形道,道法自然。文化精神是体,笔墨技法为用,无论用线、用皴、积墨、泼墨,都只是表达思想与见解的手段。所以,绘画语言如何具有人文精神和民族特性则是我经常思考的问题。
中国山水画的确立与发展,根植于中国山水文化观的确立与发展。从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之学术争鸣,到汉唐儒释道学说的融合,形成了中国人自然、社会与人生所特有的“天人合一”的认识观。“天人合一”的基本涵义在于自然与人的精神的统一,通过主客体互融达到人与自然相通相合的状态。山水画作为文化思想的一种象征,缘其包容广、气势大、意境深,可以表达出人对自然认识的独特的思维特征和时空风貌。古人说“澄怀观象”,“悟对通神”。每当我一个人在西部大地上,以虚静的胸怀领悟自然的无限,创作时超越客观自然的外在形式,深层挖掘创作对象的内在真谛时,我觉得自己捕获到了东方的艺术精神,这使我在技术操作上处理虚实、黑白、干湿、浓淡的笔墨关系时,能够自觉贯注这种哲学法则。
我作画时心无杂念,无论是兴之所至,或解衣盘礡,或放浪形骸,都能使自己的情绪和激情酝酿到极致,以有形到无形,具象到抽象。人的精气神与自然境界融汇贯通后而产生微妙的精神状态,以至不能自我。心手两忘,物我不分,达到天人合一的画境之中。作画的过程也是身心接受洗礼的过程,师法自然,心随神驰,直抒胸境。我希望把这种体悟通过我的画传达给人们,驻足画前,能忘却尘世的喧嚣与浮躁,陶然于画中的意境,放飞心灵拥抱自然,得到一刻宁静的栖息。
庄子《知北游》曰“知向无为谓。”了解道的人,不把它说出来;说出来的人并不了解道。为表现西部,我殚精竭虑,上下求索,苦在其中,乐在其中。我不知道,西部精神之道究竟还有多远?但是,我知道,追求化境,在于永不放弃。我要继续走下去。
(文章来源:艺术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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